“臣聽說,一頭獅子一天要吃兩隻羊。一對就是四隻。一年就是一千四百多隻羊。且每日還要五十名士兵看守。”
“為養一對獅子徒耗畜牲和軍力,與皇上勤儉治國的理念背道而馳!”
“故臣建議,應將這兩頭獅子餓死。”
弘治帝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把獅子活活餓死始終有些不仁。朕聽說京中富戶不少都喜歡豢養異獸。”
“不如賣予富戶,得錢充入國庫。”
眾臣山呼:“皇上英明。”
弘治帝是年輕人。年輕人通常對未知的世界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劉吉投其所好,又稟奏道:“稟皇上。臣請選監生一百二十名,送入翰林院四夷館學習夷語。”
“其中韃靼館、女直館、西番館、西天館、回回館、百夷館、高昌館、緬甸館各十五人。”
“三年後翰林院會同禮部考試。合格者定為食糧子弟。月給米一石。”
想了解大明以外的地域,就要培養大量通譯。
劉吉的建議可算說到弘治帝的心坎上了。
弘治帝道:“首輔的建議很好。擬旨施行!”
接下來的奏對,弘治帝儘顯明君典範。
王恕建議弘治帝,經筵今後不分寒暑。
這是個很過分的建議。本來一年之中隻有四個月不辦經筵。分彆是六月、七月、臘月、正月。
類似於皇帝的寒暑假。
老王直接要取消皇帝的寒暑假。
沒想到弘治帝欣然應允:“準奏!”
如今的宮中經筵,根本不是以前那樣一群腐儒滿嘴之乎者也。
弘治帝已將經筵辦成了理政策略大討論的禦前會議。
馬文升建議裁止宮觀齋醮、西天廠誦經、元宵燈宴這些宮廷迷信、娛樂活動。
弘治帝一律應允。果然是明君!
然而,年輕人總會犯錯。常風會犯錯,弘治帝同樣會犯錯。
弘治帝突然說:“朕最近冥思苦想,想到了一條利國利民的國策。”
“蕭敬,將朕草擬的旨意讀給眾臣聽。”
這是弘治帝搞的一次突然襲擊。
即位兩年整以來,他製定的幾乎所有國策大政,都是跟王恕、馬文升等重臣經討論後頒旨施行的。
這一回,他想繞過那些臣子,自己製定一條治國大政,造福黎民百姓。
蕭敬開始念擬定的中旨:“有上諭。正值秋收,兩京一十三省普報豐收。有備者,無患也。未雨應綢繆。”
“各州縣應趁豐年,廣積穀糧,以備災年。”
“凡州縣十裡以下者,積穀五千石;十裡以上二十裡以下者,積一萬五千石;二十裡者積兩萬石;八百裡者積十九萬石;衛千戶所積五千石;百戶所積三百石。”
“積穀過限者為稱職,過者拔擢,不及者罰之。府、州、縣及軍衛官視此升黜。”
“欽此!”
這道旨意的初衷是好的。趁著豐年,讓各地官倉廣積糧。
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等遇到災年就有了充足的糧食賑災。
經是好經。
但王恕、馬文升等久經宦海沉浮的人卻知道,經需要一級一級的和尚去念。
到了最下麵,經念成什麼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他們此刻卻無法提出反對意見。
因為這是弘治帝獨立擬定的第一條大政。身為輔政重臣,若此刻提出反對意見,必會損害皇帝的權威。
劉吉帶頭山呼:“皇上英明!”一眾大臣應聲附和。
常風也覺得這道旨意是英明的,是善政。
弘治帝又道:“積糧之事,限半年內完成。明年三月,朕將派出欽差至各地巡查,點驗存糧數目。”
散朝之後,常風跟群臣一同退出禦門外。
他聽到了對弘治帝的囤糧大政截然不同的議論。
劉吉眉飛色舞的跟同僚說:“皇上真英明啊!百姓家都知道,豐收年景要囤下糧備荒。家國家國,一個國何嘗不像一個家呢?”
“皇上擬出如此大善的中旨,我們內閣那邊得立即擬旨施行。”
王恕問馬文升:“你覺得呢?”
馬文升低聲道:“看看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壯壯一天天長大,已經學會了走路。
轉眼到了弘治三年的陽春三月。
京城永定河畔。
常風領著糖糖、壯壯和劉笑嫣踏春。
十歲的糖糖采了一堆野花,插滿了一歲半的小壯壯的腦袋。
壯壯還不會說話,隻能“咿咿呀呀”揮著小拳頭,表示對姑姑插花行為的憤怒。
二十四歲的常風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愜意的享受著陽光。
距成化二十二年那個凶險的秋夜,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
如今的常風已經今非昔比。他上得弘治帝的信任、下得衛中袍澤的支持。北鎮撫使孫欒病重,北司一應事務,這半年來全都是他在打理。
升任北鎮撫使,隻是時間問題。
二月時,他以舉人身份參加了會試,毫不意外的名落孫山。畢竟會試是整個大明讀書人中的翹楚大比。
他也沒什麼難過的。他這個皇帝紅人參加會試,隻是玩票而已。
九夫人沒跟著過來踏青。現在常家劉笑嫣主外,九夫人主內。
劉笑嫣平日裡跟京中貴婦交際,沒事兒進宮探望義妹張皇後。
九夫人則管著家中仆人、用度、采買,柴米油鹽一類。
美中不足的是,常風納九夫人為妾已有一年零三個月,每隔幾日二人就通宵達旦的荒唐,人都快被他玩壞了,卻不見九夫人懷上身孕。
可能是九夫人在跟常風之前,便與他人有過床笫之事。她曾用過量的麝香避孕,導致如今不孕。當然,這事兒九夫人不可能告訴常風。
下晌,常風趕著馬車,一家人回了府。
一進府,常風就看到九夫人正在指揮仆人們往家裡一袋子一袋子的扛穀米。
常風有些奇怪:“你買這麼多糧作什麼?”
九夫人道:“咱們一家六口人,外帶仆人六個,使喚丫頭八個,再加上兩個廚娘。二十二個人你知道一天要吃多少糧米嘛?”
常風如今也算京城中得勢的紅人。雖不貪汙、不納賄,可張皇後那邊隔三差五的賞賜不是小數目。
老丈人劉秉義為官多年,攢了不少銀子。劉笑嫣嫁過來時,陪嫁的銀子、田地不是小數目。
九夫人做黑市生意多年。帶過來的陪嫁同樣是一個不菲的數字。
故常風家的日子,絕對稱得上富貴。既是富貴人家,雇十幾個仆人、使喚丫頭和廚娘也在情理之中。
常風道:“那也不用買這麼多啊。”
九夫人解釋:“京城糧價掉了整整兩成呢。你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趁著糧價低,多屯一些,能省不少錢呢。”
九夫人是個節儉之人。
常風有些奇怪:“你說糧價掉了兩成?不對啊。應該是秋收之時糧價會跌。這大春時節,青黃不接。應該是糧價最高的時候。”
九夫人道:“我還能騙你不成?京城的米、粟、麥、黍全都比往年低兩成呢!”
古代衡量一個朝代的興盛,一個重要的評判標準就是糧價。
糧價越低,說明朝代越興盛,產出越豐盈。
常風笑道:“要不都說皇上登基三年以來,大明已有了盛世光景嘛?嘿,糧價跌了這麼多。”
常風還不知道,暴跌的糧價後,隱藏著一場倉場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