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流血又流淚
常風拿一柄蠟燭照向黑影的臉。
竟然是醉貓巡檢高成虎!難道高成虎就是假扮變婆的殺人凶手?
高成虎一臉醉意朦朧。
常風問:“你來這兒做什麼?”
高成虎答:“喝多了,出來撒尿。”
徐胖子他們趕了過來。徐胖子問:“抓住假扮變婆的人了?”
常風道:“抓住了。來啊,我要夜審變婆!把高成虎押往大堂。”
眾人進了大堂。常風打算支開靳保、黃亮、林三九三人。
他笑著說:“靳兄、黃兄、林兄,你們三人先去勘驗下那個小書吏的屍體。”
三人麵麵相覷,似乎想參與對高成虎的審訊。
但礙於常風是他們的新任主官,隻得聽從命令離開大堂。
常風又吩咐衙役們:“你們也去各望孔、箭孔警戒。防止歹人、惡鬼作祟。”
不多時,大堂裡隻剩下了常風的自己人和高成虎。
周文問常風:“高巡檢就是變婆?”
常風沒有答話,而是問高成虎:“伱房間裡沒有恭桶嘛?為何要到書吏臥房後麵撒尿?”
高成虎答:“我是廣西梧州人。梧州人從不在房間裡用恭桶。都是在房外撒尿。”
常風笑著問:“高巡檢喝的是什麼酒?喝了多少?”
高成虎答:“刺梨糯米酒,喝了三斤。”
刺梨糯米酒是印江特產之一。屬於沒什麼勁頭的黃酒。連坐月子的婦人都能喝。
常風跟楊一清初到思南宣慰司時喝過一次。知道這酒喝多了利尿。
常風追問:“你平時喝多了,都是在書吏臥房後方便嘛?”
高成虎答:“是,書吏臥房後麵有顆枇杷樹,是我種的。梧州人講究便溺當肥。”
一旁的徐胖子有些不耐煩了:“常爺,彆聽他巧言辯解了!給他上刑!老虎凳、釘腳板、彈琵琶。大記性恢複術一上,不怕他不招!”
常風沒搭理徐胖子。而是問起了毫不相乾的問題:“高成虎,你身為朝廷命官,為何整日沉迷酗酒?”
“難道不知道在其位就要謀其政的道理?”
“有人說,你酗酒、意誌消沉,是因為廣西平叛之戰時魯莽行事,指揮失當,害死了手下八百弟兄。”
高成虎的回答份外刺耳:“我從未害死任何一個弟兄!我喝酒,是因為憎恨朝廷不公!官府不義!”
徐胖子火了:“他娘的,你這個官兒整天就知道喝酒,不務正業,倒怨起朝廷、官府來了!”
常風擺擺手:“胖子,噤聲。讓他說。高成虎,我倒要請教,朝廷如何不公,官府如何不義?”
高成虎帶著哭腔,講述了他和袍澤們的遭遇。
廣西平叛之戰時,他手下有八百袍澤。被廣西都司當成誘餌,引誘叛軍上鉤。
所謂的誘餌,其實就是死士。要麵對十倍於己的叛軍。
高成虎當時認為,當兵吃糧、報效國家、聽從將令。即便戰死沙場也在所不惜。
高成虎和袍澤們視死如歸。臨行前飲了壯行酒。壯士一去,風蕭水寒。
仗打完了。八百壯士七百戰死,活下來的僅有百人,百人中又有五十人成了殘疾廢人。
官軍主力,正是靠著他們的犧牲,完成了對叛軍的誘敵深入、合圍。
平叛結束後,照規矩,殉國袍澤的遺屬每人能領十石大米。有子嗣的可繼承員額。
殘了的弟兄每人能領八石大米。身有殘疾不能繼續當兵吃糧,有子嗣也可繼承員額。
都司衙門的書吏們,卻將原本屬於忠烈們的大米給私分了!把忠烈們的員額給賣了!
忠烈們流血又流淚!
高成虎和活下來的弟兄氣不過,去找衛所。指揮使卻讓他們找都司衙門。
都司衙門讓他們去找兵部。
兵部遠在四千六百裡外的京城。他們這是誠心為難。
高成虎跟兩個百戶很有良心。變賣家產,又賄賂了梧州的一個知縣,開了路引。準備赴京告狀。
出發那天,百餘位或殘或傷的袍澤來給高成虎送行。
他們滿懷期待,希望高成虎能在京城為他們討回公道。
然而,都司衙門卻派出了五百親兵,手持大棍,將他們一頓好打!
廣西都司的想法是:書吏們貪墨了你們的撫恤良米,倒賣了你們的員額。我自會處置。
當然,書吏們都是我的三親六故。所謂的處置嘛.
你們雖吃了虧,占著理。但家醜不可外揚,怎麼能跑到京城去,丟廣西都司衙門的人?
讓兵部的諸位堂官,如何看待我們廣西都司衙門?
著實該打!
可憐那百餘袍澤,好容易在戰場上死裡逃生,卻被沒上過戰場的五百都司親兵打得頭破血流!
打完了還不算,還把他們關進了大牢。
想出牢房。可以!寫悔過書,當著衛裡其他千戶所袍澤們的麵跪地誦讀悔過書!
可憐百餘幸存忠勇。為國九死一生,滿身傷痕。最終卻落得個跪地“悔過”的下場。
為首的高成虎是世襲千戶。不能革除軍職,卻可以降職任用。
都司衙門直接將他從五品千戶,貶成了九品巡檢。廣西已容不下他了,將他踢到了黔疆印江。
高成虎講述完這一切,歇斯底裡的大哭道:“我沒能替陣亡、殘疾的袍澤們討回公道。我沒本事!”
“隻能靠喝酒忘掉這一切!”
在戰場上沒流過一滴眼淚的他,此刻眼眶通紅,眼淚奪眶而出。
徐胖子大怒:“廣西都司該死!我要參他!”
高成虎扭頭看了一眼徐胖子:“你隻是印江長官的長隨。能參二品都司嘛?”
徐胖子自知說漏嘴了,連忙道:“啊,我是替你們打抱不平。他日我要是混個一官半職,一定參廣西那些狗女良養的。”
常風問周文:“高成虎喝多了酒,喜歡在書吏臥房後的那棵枇杷樹下撒尿的事,長官司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周文答:“對。光是我就撞見十幾回他在枇杷樹下撒尿。”
常風直接跟高成虎亮明了身份:“高成虎,我是錦衣衛指揮左僉事常風。”
“我會替你的袍澤討回公道!”
說完常風將錦衣衛腰牌丟給了高成虎。
高成虎看完腰牌目瞪口呆:“你是.錦衣衛?”
徐胖子有些發急:“常爺,你怎麼跟殺人嫌犯漏了咱們的底細?”
常風微微一笑:“他根本不是凶手!而是凶手誤導咱們的替罪羊!”
轉頭常風又對高成虎說:“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們這趟來,目的是查明四任流官正堂被害的真相!”
“你要配合我們。隻要抓住凶手,我立馬上折子,替你的袍澤討回公道!”
高成虎道:“如果大人能為我的袍澤伸張正義。讓我死我都沒二話!”
徐胖子大惑不解:“常爺,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凶手?”
常風笑道:“他兩年前才調任到印江。怎麼可能殺死前四任的堂官。”
“告訴你吧。殺害那小書吏的凶手,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是靳保、黃亮、林三九當中的一人!”
九夫人有些奇怪:“阿哥,你沒搞錯吧!你都說了,書吏死的時候,他們跟咱們在一起啊!”
石文義插話:“可能是有幫凶?”
常風微微搖頭,問:“咱們是如何知曉今夜又出了凶案的?”
九夫人答:“自然是聽到了變婆的鬼叫聲。”
常風又問:“鬼叫聲出現時,就一定是書吏被害時嘛?”
“如果凶手先悄無聲息的殺死了書吏。偽造好變婆殺人的現場。”
“然後來找咱們,拿到不在場的證據。隨後讓同夥尖著嗓子,偽裝變婆鬼叫呢?”
孫龜壽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咱們險些上當了!凶手在刻意製造不在場的證據!”
常風微微點頭:“今夜之事,正好能證明凶手在靳保、黃亮、林三九三人當中!”
“凶手的計謀,簡直就是一石二鳥!一來洗清自己,二來栽贓高巡檢。”
“嗬,他們知道高巡檢的習慣。等高巡檢在書吏臥房後的枇杷樹下撒尿時,故意引咱們過去。抓高巡檢一個現行!”
徐胖子還是有疑惑:“凶手為啥要栽贓高巡檢?就為了轉移咱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