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坤寧宮那邊。
劉瑾趴在床上養傷。他後背的鞭傷如針紮一般疼。魏彬在一旁給他換藥。
就在此時,常恬進了劉瑾的臥房。她兩隻手吃力的搬著一個百兩重的大銀元寶。
“嘿呦,嘿呦。好重。”
劉瑾不顧疼痛,下了床。
常恬道:“皇後娘娘說啦,李廣冤枉了你。罰李廣半年俸祿給你治傷。諾,我給你送來了!”
四十六歲的劉瑾再也忍不住了,鼻頭一酸,眼淚嘩嘩的往外流。
他竟不顧及宮中禮製,一把抱住了常恬:“小姑姑!你昨日救了我的命!常爺又想法子替我洗刷了冤屈。”
“你和常爺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的小姑姑!你是我乾娘!不,你是我親娘!”
常恬被劉瑾抱得喘不過氣來:“什麼乾娘親娘啊。劉公公,你是從小哄著我長大的。私下裡,你還是喊我小糖糖吧!”
劉瑾暗自發誓:若有得勢權傾朝野的一天,一定要辦兩件事。
必殺李廣!
必將小糖糖寵成公主一般!
劉瑾嘴上說要認常恬當乾娘。內心深處卻將常恬視作了自己的女兒。
宦官沒有家,沒有子女。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親情。常恬給了他親情。
劉瑾抱著常恬哭個不停:“嗚嗚嗚。我的小糖糖。我前世修了什麼福,今生遇到了你和你哥啊!”
常恬笑嘻嘻的說:“好啦,你快彆哭啦!趕緊趴著吧。養好了傷,帶我和太子、壯壯放風箏。”
劉瑾終於鬆開了常恬。
常恬道:“對啦。我哥讓我給你帶話。你跟李廣撕破了臉。今後李廣免不了還要找你的麻煩。”
“你隻是坤寧宮的監丞,李廣是你頂頭上司,他想收拾你法子多啦。”
“為了求個穩妥。我哥跟錢能錢公公打了招呼。讓你在東廠兼任領班。”
“有了東廠的身份,李廣再想動你就難啦!”
東廠督公之下,設有左右掌班、左右領班,三十六司房。全部由宮內宦官充任。
掌班一般由宮內少監兼任。
領班一般由宮內監丞兼任。
正如常恬所言,劉瑾有了東廠的身份,就等於成了廠衛中人。
李廣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
劉瑾聽了這話,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嘩嘩的淌:“嗚嗚嗚!常爺待我真是恩重如山!”
“若有我得勢之日,我定厚待常家!”
“誰敢跟常家為敵。我把他全家男丁抓進宮閹了當宦官!”
常恬笑嘻嘻的說:“好,好!你趕緊趴床上養傷。養好傷才能想法子得勢啊!”
劉瑾道:“我聽小姑姑,不,小糖糖的。我趴著。”
常恬蹦蹦噠噠的走了。
一旁的魏彬感慨:“劉公公,您跟宛平郡主真是姑侄情深啊!”
劉瑾沒有說話,心裡卻道:是父女情深!
入夜,李東陽府邸。
李東陽擺了一桌酒席,跟謝遷宴請常風,表達感激之情。
李東陽舉起酒杯:“我知道,昨日看似風平浪靜的京城中,一定是暗流湧動,驚險萬分。”
“全憑常同知將我們拖出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常風擺擺手:“李閣老言重了。我隻是略施援手而已。”
大人物之間的對話,一向是點到即止。
常風既沒有誇耀自己的功勞,也沒否認自己對李、謝施了援手。
做人就是這樣。幫了他人,彆在他人麵前一個勁的邀功。那樣隻會招人煩。
謝遷也舉起了酒杯:“我們二人對常同知的感激之情,全在酒裡了!”
弘治帝讓李東陽、謝遷宴請常風,自有深意。
他的用意是,讓閣臣與錦衣衛頭子多多交往,以後通力合作,保弘治盛世於長久。
曆代皇帝,都極為反感閣臣與廠衛中人交往。
弘治帝卻反其道而行之。怪不得後世評價,弘治朝的錦衣衛,是大明曆代錦衣衛中最為平和、仁慈的。
也怪不得後世之人詬病弘治帝縱容文官。
帝王的是非對錯,留待後人評說。但又有幾個後人能夠真正說得清?
謝遷是朝中出了名的大忽悠。除了忽悠人,他還善於講笑話活絡氣氛。
隻要有謝遷在,氣氛一定是歡聲笑語縈繞。
他屬於那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主兒。
酒過三巡,謝遷講起了笑話:“我幼年時,家裡請了一個先生。先生跟家父再三叮囑,每頓飯多準備點豆腐。”
“他還自言,豆腐就是他的命。”
“家父一向尊師重道。頓頓都給他上豆腐。”
“到了十二歲,他就不教我了。另謀了個館。”
“成化十一年,我中了狀元。家父把他請到家裡,設宴款待。”
“先生大快朵頤,把桌上的魚肉吃個精光。撐的大肚子溜圓,得扶著牆才能走。”
“家父問,先生不是視豆腐如命麼?”
“先生答曰,見了肉,要命乾嘛?”
常風和李東陽大笑不止。
謝大忽悠還會講葷笑話。
見了肉不要命的笑話講完,他又講了另一個:“以前我有個鄰居,養了個女兒生得如花似玉。”
“到了十六,來提親的有兩家,張家和李家。”
“張家富裕,兒子長得醜,狗見了他都嫌他磕磣。”
“李家貧窮,兒子長得貌賽潘安。”
“我鄰居問女兒,願意嫁給誰。”
“女兒答:我能不能一女嫁兩夫,白天在張家吃飯。晚上去李家睡覺?”
常風和李東陽又是一番大笑。
酒宴吃罷。三人又對坐喝茶解酒。
謝遷和李東陽不再說笑話。而是收斂笑容,討論起治國大政來。
有一說一,常風雖然精明強乾,但他這十年來乾得都是上不得台麵的秘密差事。
對於治國大政,他一知半解。
李、謝討論治國大政,他插不上話。隻能在一旁聽著,發出“哦哦”,“這樣啊”,“對對”一類的感慨。
常風感覺,李東陽和謝遷在治國理念上都很保守。
他赫然發現,為何弘治帝想讓李、謝入閣了!
弘治盛世已漸入佳境。對於幅員遼闊的大明帝國來說,如今最需要的不是革新之臣,而是守成之臣。
保守,有時並不是一個貶義詞。
常風心中暗道:昨日那一番折騰,又是抽絲撥繭,又是蠅營狗苟.都是值得的。
做事的成與敗或許不是最重要的。
值得,才是最重要的。
不值得的事,就算成功,也是失敗。
值得的事,就算失敗,也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