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他縱身一躍,跳進了波光粼粼的西湖之中。
常風在士子們中間起哄:“可不得了啦!夭壽啦!王先生跳湖自儘啦!”
“諸位快去救他啊!王先生不會水,快出人命啦!”
“王先生,你你你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嗚嗚嗚!”
常風這一起哄,士子們這才反應過來。飛奔向“王守仁”投湖的地方。
有水性好的士子跳下了水中,四處搜尋。
折騰了兩刻功夫,士子們一無所獲。
常風癱坐在地,用雙手錘著胸膛痛哭流涕:“王先生啊!你死的好慘啊!你怎麼就想不開,舍身喂了西子湖裡的胖鯉魚!”
“嗚嗚嗚!嗷嗷嗷!哇哇哇!嚶嚶嚶!”
常風哭得肝腸寸斷,甚至哭出了狗叫聲。
悲傷的情緒是會像細菌繁殖一樣感染人的。
一眾士子被常風的情緒感染,紛紛痛哭流涕:“嗚嗚嗚!王先生是大明文人的良心!今日良心沉於西子湖中,老天不公啊!”
“嗷嗷嗷!王先生,學生還想再跟您討教學問呢。您怎麼就這麼去了?”
西子湖畔,哭聲震天。
常風“吸溜”抽了一下大鼻涕,朝著一眾士子拱手:“王先生已經故去。他的喪事要勞煩諸位幫著操辦。”
“怎麼也得做上三天水陸道場,找和尚道士好好超度他一番。”
一眾士子紛紛附和:“沒錯!應該好好超度王先生!”
“我出銀子!”
“我認識雷音寺的法海禪師!我去請禪師!”
“我認識丸子觀的一眉道長,我去請道長!”
“我家裡是紮紙活兒的。燒給王先生的紙人紙馬紙仙鶴我包啦!”
常風邊吸溜著大鼻涕,邊道:“王先生是我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他的風光大喪,我拜托諸位了!”
其實,剛才投湖的根本不是王守仁。
巴沙換了一身跟王守仁相同的白衣,扮作王守仁跳進了西子湖裡。
巴沙水性極好,憑著一根葦管,悄悄遊到了西湖中的“小蓬萊”湖心亭。
常風突然一指一塊大石頭:“諸君,你們看,那是啥?”
一個士子撿起了石頭上的一封信,隻見上麵寫著“守仁絕筆”四個大字。顯然是遺書!
這士子打開信箋,向眾人朗誦了王守仁的臨終遺言。
大致意思是:我王守仁以前執著於追求學問,鮮有為父親儘孝的機會。
如今得罪了權傾天下的劉瑾。怕導致父親受到牽連。
不如一死了之,省得父親跟著遭殃,丟了南京吏部尚書的官職。
這封遺書很合情理。一眾士子們都信了。
士子之中潛伏有廠衛的殺手。
殺手暗自慶幸:我還沒出手,王守仁就投湖了?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翌日,西子湖畔好不熱鬨!
杭州士子大部分出身世家,有錢的很。這場王守仁的超度水陸法會道場,請了幾百名和尚,幾百名道士。
和尚們“咚咚咚锛,咚咚咚锛”瞧著木魚。
道士們“當啷當啷,當啷當啷”搖晃著引魂銅鈴。
和尚們開始唱喪歌:“法會成就,賑濟將成。齋主虔誠,上香設拜。”
“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彌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欸!”
“近觀山有色,細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嘞!”
“八月中秋雁南飛,一聲吼叫一聲悲。大雁倒有回來日,死去亡魂欸——不回歸!”
“我佛欸,如來欸,麻利麻利哄。”
道士們不甘示弱,亦開始唱道家喪歌:“杭州美景蓋世無雙,西湖岸奇花異草四季清香。那春遊蘇堤桃紅柳綠,夏賞荷花映滿了池塘。”
“太上誒,老君欸。急急如律令!”
遠處的一輛馬車中。
王守仁掀開車廂簾,露出一條縫,欣賞著自己的這場“喪儀”。
一旁的常風笑道:“這幫和尚道士搞得還挺熱鬨。但願能騙過廠衛的殺手,停止對你的追殺。”
王守仁笑道:“這喪儀我看更像是一場廟會,熱鬨有趣的很。瞧,連三歲的娃娃都被大人抱著出來看熱鬨了。”
與此同時,杭州城中的一座四合院中。
一名西廠掌班和一名內廠領班正在密議。
這二人是出京追殺王守仁的具體指揮者。
掌班道:“王守仁跳湖自儘了。咱們的差事已無法執行,你看,咱們回京嘛?”
領班搖頭:“我看王守仁之死有蹊蹺。誰也沒見到他的屍首啊。會不會有詐?”
掌班微微一笑:“王守仁身邊跟著常帥爺。以常帥爺的手段,偽裝一場‘自儘’不過是小菜一碟。”
“可是啊,咱倆得這麼想。有常帥爺這張護身符在王守仁身邊,咱們的刺殺很難得手。”
“前麵已經失敗了七次,折了三十幾個弟兄了。”
“殺不了王守仁,完不成差事,劉公公、穀公公會殺咱們。”
“反過來說,就算得手又如何?王守仁是常帥爺的至交。咱們殺了他,常帥爺一定會報複。”
“彆看常帥爺如今失了勢。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太後、皇後向著他。皇上想著他。內閣首輔還是他親家。他很有可能在日後起複,重掌權力。”
“到時候他能饒了咱哥倆?”
領班附和:“對對對!這麼多年了,凡是得罪常帥爺的人,沒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掌班道:“也就是說,咱們殺不了王守仁是死,殺了王守仁依舊是死。簡直就是必死無疑!”
“如今王守仁投湖自儘而亡,咱哥倆就死裡逃生了!彆管是真是假,咱們就當是真的,回京複命。”
“人都自儘死了,咱們殺誰去?此時不回京更待何時?”
領班道:“對對對!咱們可以這麼稟報。就說咱們的七次刺殺,讓王守仁惶惶不可終日,導致他一時瘋癲,尋了短見。”
掌班一拍手:“兄弟,妙啊!這樣一來,劉、穀二位公公那邊可以交差不說,咱們還白得了一份功勞。”
“王守仁又不是咱們按進水裡的,也不會得罪常帥爺。”
這對臥龍鳳雛你一句我一句,最終決定,帶領廠衛殺手回京複命。
高,實在是高,都讓這二人高完了!
史書載:正德元年冬,守仁貶貴州龍場,瑾欲截殺之。經杭州,守仁投湖詐死,瑾遂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