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正月初一,濟南府齊河縣郊。
三十名濟南府的衙役,二十名妙手門高手如標槍一般挺立著。他們個個刀劍出鞘。
他們的麵前跪著兩個殺手。剛才這兩個殺手欲行刺王守仁,被常風和巴沙製服。
王陽明躺在馬車裡。常風則坐在馬車邊一個樹墩子上,痛罵兩個殺手:“你們是誰家的蠢豬?西廠的?內廠的?錦衣衛張采的手下?”
“我罵你們蠢豬,不是因為你們行刺王先生。而是因為伱們行刺的手段漏洞百出!”
“扮作乞丐乞討,袖中暗藏袖箭,尋機行刺。這是廠衛暗殺的老法子了。這沒啥說的。”
“問題是,你們行刺前不用用腦子嘛?王先生遭受廷杖,傷還沒好,隻能躺在馬車裡,而不是坐著。你們應該將袖箭壓低!”
“可你們呢?好家夥,把袖箭全都射到了車廂簾子一半兒高的地方。能殺個卵啊?高過王先生的身軀整整兩尺!”
“我若還是錦衣衛的帥爺。就你們這樣的蠢豬,我早就把你們打發到馴象所養大象去了!”
常風吐沫星子狂噴,頗有幾分怒其不爭的意思。
常風接過巴沙遞過來的水囊,喝了一口,又開始罵兩個殺手:“再有,你們袖箭上抹的毒也不對啊!見血封喉的毒藥會使箭頭發藍。”
“延時發作的毒藥會使箭頭發黑。”
“你們射出的十二枚袖箭,每一枚的箭頭都發黑。”
“你們的主人劉瑾恨不能立刻得到王先生身死的消息。你們塗延時毒藥乾什麼?”
“就算你們射中了王先生。我也可以帶著他到齊河縣城裡醫治。”
“啊呀!我真是服了你們了!你們笨得令人發指!就這點本事,也敢吃密裁飯?”
“我離開廠衛之後,廠衛中人的能力實在是越來越差了!”
兩個殺手被常風的一通狂噴給噴懵了。
其中一個殺手道:“啊,常帥爺一番教誨,小的受益良多。下回我一定.”
常風一擺手打斷了他:“廠衛殺手行事,隻有兩個結果。成功或死。”
“你還想有下回?巴沙。動手吧,給他們留個全屍。”
巴沙心道:我又不是瘋狗,還能把他們的屍體啃了嘛?自然是留全屍。
就在此時,王守仁掀開了車廂的簾子:“常兄,還是放了他們吧。他們也是受命而為。”
常風搖頭:“放不得的。剛才出了事兒,濟南府的衙役跑出來幫忙。”
“若把他們放回京城。劉瑾會知曉濟南知府暗中保護你的事。那就把濟南知府給害了。”
轉頭常風對巴沙作了個割喉的手勢。
巴沙手起刀落,兩個殺手血濺當場。
妙手門的副掌門石堅對常風說:“常爺,今兒初一。我從縣城裡弄了些餃子。咱們燒水煮餃子?”
常風一愣:“唉,我怎麼忘了,今日是正德二年的第一天。老石,過年好啊,恭喜發財。”
石堅拱手:“常爺過年好。恭喜發財。”
一眾濟南府的衙役和妙手門的高手相互抱拳,互問過年好。
常風從袖中拿出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濟南府的捕頭一張,又遞給石堅一張。
常風道:“這些錢給你們的兒郎們分分吧。就當我給他們的壓歲銀。”
齊河縣城郊外升起了嫋嫋炊煙。
眾人圍著火堆,吃著半生不熟的餃子。這個年就算過了。
接下來的行程中,王守仁遭遇了各式各樣的暗殺。
有在驛站飯菜裡投毒的。
有埋伏在樹上放火銃的。
有半夜提刀撬門行刺的。
甚至有幾十個殺手假扮土匪,明目張膽劫殺的。
保護王守仁的地方衙役和妙手門弟兄死了不少。
王守仁依舊安然無恙。
王守仁之所以能躲過這麼多次暗殺,原因有二。
其一,在密裁方麵,常風和巴沙手上長毛——是老手。他們往往能夠提前洞察到危險。
其二,殺手們被劉瑾的一條命令束住了手腳。
這條命令是:必殺王守仁,但不準動常風分毫。誰傷常風一根汗毛,我殺誰全家。
殺手們既要想法子殺掉王守仁。又要避免誤傷常風。暗殺的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比如殺手們埋伏在樹上放火銃那次。一名銃手明明已經將照門套到了王守仁的腦袋上。常風直接護在了王守仁的身前。
銃手無奈,隻能錯失良機。
一句話,不是王守仁命大,而是他身邊有一道護身符。
這道護身符就是常風。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二月初春時節到達了杭州城外。
此時王守仁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終於能下地走路,隻不過有些瘸。
常風在馬車裡跟王守仁商量:“守仁老弟,接下來的路途中,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對你下殺手呢。”
“我保得你十次八次,保不了你三十次五十次。”
王守仁一聲歎息:“生死有命。我若被劉瑾派出的殺手結果了性命,說明我命中該有此劫。”
常風卻道:“成化十九年,我初入錦衣衛。錦衣衛有位老前輩,名叫董天寶的,身居北鎮撫使一職。”
“董鎮撫使有一句口頭禪——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已經想出了一個法子,能讓劉瑾派出的殺手偃旗息鼓。”
王守仁問:“什麼法子?”
常風答:“自儘詐死!走吧,進杭州城!”
王守仁本就是學問大家,又因不懼權宦,成為了大明讀書人的偶像。
他到了杭州,杭州的儒生學子們自然要前來拜見他,跟他切磋學問。
二月二,龍抬頭。杭州士子在西湖邊擺下論經會,邀請王守仁講學。
王守仁侃侃而談,講了整整三個時辰。夕陽西下,他朝著一眾學子一拱手:“守仁畢生所學已授予諸位。此一彆,即是永彆。”
一眾杭州士子聽到這話感覺到有些奇怪。
即便您不能再來杭州了,我們還可以去龍場看您,求學問理啊。
怎麼就成了永彆了?
其中一名士子拱手:“王先生。我們設了幾席酒宴,今夜招待先生。請先生莫笑菜薄酒渾。”
常風插話:“啊,酒宴一回兒再吃。有道是人有三急,猴急,屎急,尿急。王先生講了三個時辰的經。此刻該去恭房方便下了。”
說完常風攙扶著王守仁下得講壇。
一柱香功夫後,一眾杭州士子看到了遠處的一幕。
一襲白衣的王守仁站在西子湖畔,落日餘暉灑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