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感覺自己走了很久。
這是一條沒有儘頭的路,四周是濃稠無邊的黑霧，似乎蟄伏在某處，正覬覦著他,蠢蠢欲動。
就連當初在這裡看著日升日落，潮漲潮落的機會，最終也沒給他留下。
——會後悔嗎？
林淵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隻是每次想了,答案都不言而喻。
怎麼可能後悔？
隻不過，記憶深處的那個人,他不想忘記，也不能忘記。
記憶就像落在心裡的一掠光影,隻要想了，就能立刻勾勒出他瘦長高挑的影子，還有那總是緊抿著唇的神情,明明在關心他，卻偏偏要冷著一張臉。
這次相遇後,他們會說些什麼？
還能像當初一樣,再次相愛嗎？
四周混沌的光影並不能給出回應。
林淵想,他不喜歡黑暗的理由，可能也在這裡找到了答案。
不知不覺間,他就走到了路的末端,就像是走完了冗長的一生。而在這一刻，黑霧聚散,鏡發出耀眼的光芒,在他眼睫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
漸漸地，鏡中浮現出熟悉的蠻荒血色，那是第一世的卡爾郡——是他甘情願,犧牲自己成為鏡像的地方。
林淵記得高程說過，所有循環都遵循著果，不能擅自改變。換句話說，他們不能違背時間線上的任何一點，逆風而行。
所以現在，他們要把自己換回去。
這樣，沒有成為鏡像的那兩個人，就可以順利通關下去，八關結束回到現世界。
他們不想循果，也不想再去經曆輪回……因此這一次，他們要用死亡來換，欺騙鏡門世界裡的一切，去拯救對方，還有自己。
手臂上傳來刺骨的疼痛。
林淵偏了下頭，把手臂上纏繞的繃帶解開。血跡斑駁的長帶立刻輕落在地上，他看著那抹宛若虛空的鏡光影，說道：“我，馬上就結束了。”
他抵了下戒指，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事。
緊接著，他毅然決然地跨進麵前的鏡。
一瞬間，波紋激蕩起漣漪，繞著指尖，把他緊緊裹起來，一股熟悉的血腥氣飄過來。
而在視野吞噬的最後那一刻，林淵似乎看到不遠處，在那霧氣繚繞的另一隅，有
個熟悉高大的身影，跨進了另一扇鏡……
在分開前，林淵就曾經問過他，如果不是不得已，要各自回到變成鏡像的那個地方的，他會選擇回到哪一點上。
行希風告訴他，無論何時何方，隻要他們在這一片天空之下，就足夠了。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就有重逢的希望。
即使浮雲往事最終消散，但似乎隻要簡單地回頭，就都還停留在那裡，永遠地等著他們……
***
今年的雪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大一，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的時候，整個S市就已經銀裝素裹，枝椏掛起剔透的冰晶，正隨著風微微顫動。
街道上川流不息，人們匆忙趕路，一個極其平常的早晨。
“陳琳你我下，彆走這麼快……”
在某所大學裡，一個男生戴著黑框眼鏡，小跑跟上前麵的女生。
他氣喘籲籲地咕噥：“遲到也沒多大事，今天公共課坐的大教室呢，我們就從後門溜進去……”
“誰知道你這麼能睡？還好站在這裡的是我，不是秋嵐姐。”陳琳打斷了楊宇，把食堂的早餐塞到他手裡，“卡都要被你刷沒錢了。”
楊宇撓撓頭，嘿嘿一笑：“這兩天做夢多了，抱歉抱歉。”
不知為何，他最近總會做稀奇古怪的夢。
似乎在某個地方，他遇見了很多人，也經曆了很多事，還有一個純白的長走廊，有人告訴他，他不是鏡像，也不是數據，為他從沒有被聖水侵蝕過。
一想到這，楊宇便暗自心說，他是得控製下遊戲時間了。
“再不走真要遲到了！”陳琳的聲音傳過來。
楊宇這才回神，他看著站在不遠處正氣鼓鼓的陳琳，憨笑了下，快步跟了上去。
在他們不遠處的辦公樓裡，高程正睡眼惺忪地叼著麵包，披著毛毯通宵加班。看著江茜給的大疊資料，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癱坐在辦公椅上，長歎了口氣。
正要起身洗把冷水臉時，他的餘光瞥到屏幕上不斷刷新的代碼，動作頓了頓，神情恍惚起來。
這一年的瑞雪也來得早。
眨眼的功夫，除夕就快到了。
在郊區的某家醫院內，小護士們正忙活著，把準備好的春聯和福袋挨個掛過去。
冰冷白色的走廊也算帶了點煙火氣。
“小孔，今天查房的時候記得告訴429床，讓他乖乖呆著，不要老是偷溜出去。”穿著白大褂的主任麵露嚴肅，一邊往上推著眼鏡，一邊手裡的醫療檔案攤在孔雪麵前。
孔雪“啊”了一聲，有為難：“這……我也攔不住。”
主任聽孔雪這麼一說，直接把臉板成了個冰棍：“我們剛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看上去也好不容易恢複了點，有了好轉的跡象。如果現在出去著了涼，後果不堪設想……”
孔雪低著頭不敢看主任，隻好自動過濾這起繭子的。
就在這時，她的口袋震了一下——李明發來了短信。
主任一愣，隨即訝然：“小孔，你怎麼上班……”
看著情況不對，孔雪笑了下，她抱著記錄冊後退了一步，準備開溜。
“主任，我現在就去跟他說！”
“不行！你給我一下——”
“沒事的主任，我真的不忙，現在就去！您放心！”
音剛落，孔雪又後退了幾步，迅速開溜，一路熟門熟路走到四樓。
這是長期療養的區域，那些受過重傷，無法馬上恢複的病員都住在那裡。除此以外，還有從小體弱多病的病人，如果狀況不好，也會被及時送過來。
而429床的病人，似乎已經待在醫院裡很久了。
孔雪記得她剛轉到這個醫院實習的時候，就見過429床，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說不出的熟悉，好像在某個天寒地凍的地方，他和另一個身影，救了她和李明……
而在最早的時候，跟她一批來的小護士們，為了多偷瞄他一眼，還會孜孜不倦地和他重複治療時的注意事項。
但他總是看著窗外，眸光落在枝椏上，或者更遠的地方，似乎在找尋著什麼，什麼都聽不進去。
這樣的日子久了，加上醫院工作繁忙，也再沒有小護士蜂擁紮堆的場景了。
而孔雪也就在每天換班前，去記錄一下他的狀況，順便板著臉，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跟他說說隔壁間428床的情況，是如何配合治療，又恢複得如何如何快，就快要出院了。
但每次說完，孔雪得到的隻是一個淺淺的笑容：“知道了。”
然後看她氣得漲紅了臉，他
的眸中才會明亮那麼一瞬，但下刻又黯了神色，繼續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