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鈺異常沉默。
回了家,周二郎一言不發,抱起林氏帶來的那些東西就往院子裡摔!
周鳳英趕緊攔住他,“二郎,你瘋了!”
“閃開。”周二郎聲音不大,垂下的眼角卻透出濃重蝕骨的戾氣。
周鳳英不閃:“祖宗,咱乾啥跟人家東西過不去,賣了能有不少——”
“滾——!”周二郎紅著眼珠子猛地低吼出來,嚇得周鳳英一哆嗦,不知道二弟這是發那門子瘋。
家裡其他人也都被周二郎嚇一大跳。
周二郎壓著眉眼掃視一圈兒,“誰也彆攔我,鈺哥兒是我兒子,我兒子的事情我說了算,這些東西配不上我兒子一根頭發絲兒,放這兒礙眼,惡心!”
周二郎輕易不發火,發起火來全家都怵他,周鳳英不敢攔了,給她爹使眼色,周老爺子裝沒看見,沒看見二郎氣得都哆嗦了嗎,東西再貴重,也沒兒子貴重,讓娃先把火發出來,回頭兒再偷偷撿回來就行了。
隻他沒想到,二郎發瘋,大郎也跟著發起瘋來,跟著二郎一塊兒往外扔。
那綾羅綢緞倒還好,不怕摔,也不怕臟,大不了洗洗就乾淨了,關鍵對方送來的還有瓷器呢。
乒!乓——嘩啦!
老頭兒閉眼一哆嗦,肉眼可見得心疼,這響兒聽得可真貴啊!
周老太太最是節省,不過她再心疼東西,看見小兒子那瘋樣兒也開不了口,周鳳英氣得一跺腳,趕緊跑出去插門兒,家醜不可外揚,這要讓人瞧見了,以為他家咋地了呢。
周二郎把東西扔出去還不算完,端起屋裡的炭盆兒,燃燒正旺的炭火一股腦兒摔在了箱子上,周大郎隻嫌火燒得不夠旺,還特意拿棍子挑開縫隙,方便燃燒。
老頭兒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差不多就得了,倆小兔崽子還沒完沒了了。
“都給俺住手!”老頭兒衝倆兒子嚷。
周二郎淡淡開口,“爹可知她說的伴讀可是要簽賣身契的。”
簽了契約鈺哥兒姓氏被剝奪,從此完完全全賣身給他家,一日為奴,終身為奴,子子孫孫皆為他家之奴,若不是鈺哥兒有喘症,今日這一劫能不能過去還兩說。
後麵這些話周二郎沒說,但周老爺子知道賣身契是什麼東西,不是實在過不下去,到了不賣身就會餓死的地步,誰會簽這玩意兒。
老頭兒氣得手哆嗦,“無恥!無恥!怎能如此恩將仇報。”
熊熊火焰燃燒起來,濃煙升騰,有人在外麵敲門兒,“鳳英,你家乾啥呢,著火了。”
“著啥火,烤肉呢,這麼大香味兒沒聞見嘛。”周鳳英沒好氣隔著牆頭朝外麵喊。
“烤肉就烤肉,插著門兒做啥。”
“放屁!誰家做肉不插著門兒。”
……
大半年來在學院被林士傑各種找茬刁難,又聯合眾人孤立他,周二郎本就過得艱難,再加上今天這事兒,急怒攻心之下竟是一下病倒了。
最主要還是麵對命運被人操縱的窘境,那種無法自己做主的無力感折磨得他難受。
發了三天熱,今兒總算見好,周錦鈺小手兒搭上他的額頭,估摸著這會兒應該在三十八度以下,還好。
周二郎推開他,一翻身頭轉向裡側,“說了多少次,去你大伯屋裡玩兒,莫要來煩爹,爹想清靜。”
周錦鈺知道他爹這是怕傳染病氣兒給他,不想讓他操心,道:“爹若感覺好一些,就起來走走,薛神醫說過,三分治病,七分治心,鈺哥兒現在就當自己沒有喘症一樣,當真就不難受了。”
“嗯,爹知道了,你出去玩兒吧。”
周錦鈺卻是不理他,手腳並用爬上了床,周二郎著急,“叫你出去,你爬上來做甚?”
“今兒天好,我幫爹打開窗戶透透氣。”說著話他已經從床尾迅速爬上了周二郎的書案,又跪在書案上將窗戶推開寸寬的縫隙,既能讓空氣流通,又不至於讓周二郎受寒。
兒子如此乖巧懂事孝順,周二郎想到林氏的用心,恨得咬牙。
周錦鈺又從桌案上原路返回,從周二郎床上出溜下來,“好了,鈺哥兒聽爹的話,爹也要聽鈺哥兒的話,莫要為那壞女人生氣了,爹為鈺哥兒的事兒氣病了,鈺哥兒心裡不好受。”
周二郎眼圈兒微紅,沒吭聲,朝兒子擺了擺手,那意思是讓他出去。
周錦鈺出去不久,朱氏端著一碗湯藥,一碗溫開水從外麵走進來,周二郎坐起身,接過藥碗一口悶掉,多在嘴裡停留一會兒都想吐出來,兒子卻是幾乎天天都要喝這黑乎乎的湯汁。
朱氏忙把另一碗溫水遞給他,“漱漱口吧。”
“這幾日辛苦你了。”周二郎接過水道。
朱氏:“你好些了,奴家就放心了,鈺哥兒擔心你,非要讓把他的人參加到你的藥裡,說爹好了,咱們全家才都好。”
周二郎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我無事,你們不必擔心,去幫我燒些水吧,我想衝一下。”
“這不成,才剛剛轉好,萬一又受了風寒,可怎生是好,你再忍兩天,完全好了再洗。”
“這幾日總是發汗,身上黏得太難受,不洗也要擦一下,你去弄盆水來。”
朱氏無奈,隻得依他。
周二郎用溫毛巾簡單擦拭了下前胸後背,換了乾淨的裡衣,從床上起來,坐在桌案前,對著銅鏡落下一頭鴉黑的烏發,用梳子一下下梳理得一絲不苟,挽了個發髻在頭頂,用木簪輕輕彆住,修長白皙的指節在窗格透進來的浮光裡呈現出剔透的質感,幾乎可以看到皮肉下細細青色血管的血液在流動,瘦得著實狠了。
“今兒天氣不錯,出去走走。”
……
過了正月十五,周二郎要回書院讀書,周老爺子借了後鄰居的驢車,帶著小孫子將兒子送到了鎮上,正好碰到薛家的馬車,薛良的幾房妻妾兒女正跟他依依不舍告彆。
薛良瞅見周二郎,招呼他上車,周二郎抱著兒子,摸摸小腦瓜,道:“在家聽娘的話,爹走了。”
周錦鈺:“爹也要照顧好自個兒身子,莫讓娘和鈺哥兒擔心。”
周二郎笑著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兒,將孩子放下,轉身去了薛家的馬車。
幾房妻妾看到周二郎,不由多看兩眼,薛良肥壯的身體靈活地擋住女人們的視線,迅速將周二郎推進車廂,落下簾子,自個兒探出大半個身子衝一眾女人道:“外麵兒冷,趕緊都回去吧。”
回了車廂,薛良一屁股重重坐下,苦著一張臉跟周二郎大倒苦水,“過個年快累死了,老大有了兒子想要閨女,老二有了閨女想要兒子,老三還沒有一兒半女傍身,比誰都努力,日日勞作,再不開學,愚兄快要被掏空了。”
周二郎膩歪死薛良每次假裝訴苦,實則炫耀,斜睨他一眼,“敢問沒有人參鹿茸羊藿六味地黃丸?一夜幾次,一次幾何?”
仗著你家開醫館,作弊開局,你有什麼可嘚瑟的。
薛良目光愕了幾愕,忽然道:“鳳青兄怎得對補腎聖品如數家珍,莫非有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