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 天兒不那麼熱了,周大郎打算帶小侄子去附近小河堤溜達會兒,那裡一到傍晚就有許多賣小食的,擺地攤兒的, 還有雜耍賣藝的, 十分熱鬨, 小娃子都喜歡央著大人一塊兒去。
他給鈺哥兒腰間掛了葡萄花鳥紋的小香囊,用來驅蚊, 小手腕兒,腳踝上這些容易招蚊子的地方又給塗抹了驅蚊的藥膏兒,淡淡的, 很清涼,有一點兒薄荷的味道, 也不知道二弟從那兒搞來的, 管用得很。
“大伯, 你也來一些。”周錦鈺小手從精致的小瓷盒裡蘸了一些,在大郎的手腕兒上認真塗抹。
小侄子軟軟的小手像小貓爪子一樣在他手腕兒上輕輕塗抹開,神情溫柔又親昵,竟然像是對待小娃子一樣對待他。
周大郎藏匿於內心最深處的小孩兒一下子就委屈了, 蘇醒了, 他從小就悶頭悶腦的不討人喜歡, 爹娘都更喜歡大姐和二弟。
尤其是二弟, 自從有了二弟, 爹的心裡眼裡都是二弟, 走哪兒都帶著弟弟,抱著弟弟跟人顯擺弟弟有多好看多伶俐。
他也很喜歡漂亮的弟弟,帶出去特彆自豪, 他抱著從街東頭兒走到街西頭兒,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弟弟有多好。
但這並不妨礙他會忍不住委屈,也想讓爹抱著,背著,想讓爹誇誇自己,就像誇大姐和二弟一樣。
但是他知道自己比弟弟大,不能這樣想,要和爹一起愛護小弟弟。
本來就不愛說話,後來啞了,卻是想說也說不出來,自己的需求被越來越多的忽視,雖然習慣了,不代表沒有過。
後來長大了,自然不會像個小娃一樣去爭這些東西,他知道爹娘是愛他的,弟弟是愛他的,大姐亦是愛他的。
弟弟不準任何人說他的壞話,誰敢叫他小啞巴,弟弟就要跟人家拚命,弟弟有好吃的亦會分給他,就是分得有點兒少。
一塊兒點心,掰給他指甲蓋兒大小,還有幾分舍不得道:“哥,這是我和人家打賭贏來的,你先少吃點兒,等我以後中了狀元做上大官,大哥想吃多少,二郎都買給你。”
爹喜歡二郎是有原因的,兩個人某些方麵真得很像。
剛才小侄子不經意間這麼一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些藏的極深的小委屈就冒出來了,他就像個小娃子一樣,任由侄子給他兩個手腕兒上細細地塗抹均勻防蚊膏。
他在小侄子溫暖的目光裡,看到了爹寵著二郎時的那種表情——憐愛、寵溺。
“大伯,腳腕兒上也給你抹一些。”周錦鈺說著話蹲下小身子。
周大郎如夢方醒般反應過來,臊得臉通紅,忙把手裡的瓷盒兒小心地收起來,不準侄子在自己身上糟蹋好東西。
這藥膏必然是不容易弄到的,否則二弟定會給家裡人手一盒,不至於隻給了蘭姐兒和鈺哥兒,可不敢浪費。
雲娘從打開的窗戶裡看到大伯帶兒子出門兒,目光閃了閃,大伯若是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怕就不會這般疼愛鈺哥兒了吧。
若說在這個家裡誰能治住二郎的話,恐怕隻能是大伯。
她嫁到周家這麼多年,見過二郎懟大姑姐,也見過二郎和公公婆婆犯倔,唯獨沒見過二郎頂撞大伯
二郎對大伯有著一份極深的愧疚和感恩,公爹供他讀書,因為他們是父子,大伯從不欠他任何東西,付出的辛苦卻一點兒不比公爹少。
鈺哥兒生下來就體弱,三天兩頭兒鬨病,藥不離口,單憑公爹一個人如何既供丈夫念書,又有能力給鈺哥兒看病,是大伯幫著公爹撐起了這個家,保住了丈夫的前程亦保住了他唯一的兒子。
周大郎帶著鈺哥兒出門兒,剛一走到門口,迎麵賀景勝騎著滑板車飛奔過來,人還沒到跟前兒就開始扯著嗓子嚷,“大伯,鈺哥兒,快!我帶你們看蹴鞠去,我爹和我三叔今天都下場!”
周錦鈺前世是個球迷,這個世界的足球還真沒見識過,來了興趣,拉了拉周大郎的手,“大伯,我們去看看吧?”
蹴鞠是達官貴人玩兒樂的遊戲,周大郎隻聽人說過,並未曾有機會真正見過,難免有幾分好奇,點了點頭。
照顧賀景勝的小廝氣喘噓噓追上來,心裡惱死了周翰林,吃飽了撐的搗鼓出狀元車這破玩意兒,每天他都快被少爺把腿兒遛斷。
一行人到了蹴鞠場,是賀家的私人蹴鞠場,離住的地方並不算太遠,一刻鐘的功夫就溜達到了。
鞠城是一開闊的長方形場地,周圍砌了磚牆,門口的守衛自是都認識自家小主子賀景勝,但今天端王爺突然心血來潮跑過來觀看比賽,不敢隨意放人進去,上前詢問一番,得知來人是周翰林的大哥和兒子,這才給放了行。
蹴鞠場上一幫武將踢得正酣,賀景勝遠遠地瞅見端王殿下在搭好的涼棚裡喝茶觀賽,旁邊兒自家三叔還有兩個人陪著,除了端王,今天過來觀賽的人還挺多,整個看台區快坐滿了。
他領著周大郎叔侄尋了半天,找到一處視野不佳的空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