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二郎麵兒上不顯什麼, 周錦鈺知道他爹心裡一定不好受。
在禹北的那一個多月,他親眼看著爹為禹北的災情殫精竭慮夜不能寐;作為現代人,他更清楚他爹的稅法改革對整個大乾朝有著怎樣劃時代的意義。
爹這般的為國為民, 結果倒好,功勞不被承認也就罷了, 反道給按上一堆莫須有的罪名。
什麼自大狂傲,目中無人, 什麼貪戀女色有失體統, 這都什麼玩意兒, 實在找不出爹的錯處,硬往上按嗎?
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周錦鈺為他爹委屈得慌,忍不住拉著他爹的手道:“爹,不要做官了好不好, 我們回周家莊做個大地主,一輩子開開心心, 吃穿不愁。”
周二郎笑道:“好啊, 等爹老了,我們一家就回周家莊去,爹每天啥心也不操,每天睡到自然醒, 醒來騎上小毛驢兒出去遛一圈兒, 回來就吃飯,吃完飯我們爺兒倆下下棋, 聊聊天,一天就過去了,快活悠閒似神仙。”
周二郎嘴裡笑著調侃,心裡卻很清楚他現在早已身不由己, 他對皇帝有用,對端王有用,這兩個人不榨乾他身上可利用的價值怎麼可能放他自由。
皇帝的這番操作說白了就是讓他老實聽話,唯命是從,他不過是權力鬥爭的工具而已,有誰會在意一個工具的想法。
周錦鈺想著他爹從禹北回來一路舟車勞頓需要好好休息,吃過晚飯,很自覺地沒有纏著周二郎,早早就回到自己屋關了燈。
周鳳英跟弟弟說了會兒話,見他眼睛裡難掩疲憊精神不濟,也就不打擾他休息。
周二郎今天確實是太過疲乏,身累,心更累。
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直挺挺跪在那裡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眾人的目光簡直像刀子一樣片得他體無完膚。
明明心裡對永和帝厭惡,卻不得不虛與委蛇,一句一句強行逼著自己滿臉真誠地說出那些表忠心的話。
“嘶——”
周二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朱雲娘給他膝蓋上藥,不小心碰到滲血的地方,藥粉有刺激性。
他兩個膝蓋全都烏青中透著黑紫,更有破皮的地方滲出鮮紅的血珠子來。
雲娘心疼也不敢多問,可不用問也能猜出這是跪出來的傷,能讓二郎跪著的除了那位皇帝陛下還能有誰?
伴君如伴虎,雲娘這次算是深刻領會了,她也頭一次明白二郎在官場上混並非她想象中那般容易。
雖然剛剛從禹北回來,但皇帝並沒有給假期,第二天一早,周二郎仍是按平時的時間點起床,五品的公服不能再穿,周二郎重新穿上了從六品的翰林公服。
朱雲娘為他整理著衣袍,眼淚兒控製不住在眼眶裡直打轉,周二郎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掉,“彆哭了,一會兒讓孩子看見不好,都是暫時的,我們周家的好日子在後頭。”
雲娘用力點點頭。
簡單吃過早飯,周二郎帶著兒子出門上了馬車,雲娘目送馬車拐出胡同口,這才回家。
爺倆兒坐在馬車上,周二郎笑道:“鈺哥兒,你給爹講得螞蟻和大象的故事還有後續麼?爹覺得很有意思,沒聽夠呢。”
周錦鈺眨了眨眼,道:“鈺哥兒前幾日在廚房發現了一隻螞蟻,於是在它麵前放了一塊兒蜜糖,它碰了碰,跑回家叫同伴了,鈺哥兒趕緊把蜜糖給藏起來了,爹,你猜這是為什麼?”
周二郎眯著眼睛想了想,笑道:“ 因為鈺哥兒故意使壞,你想讓它的同伴覺得它是個騙子。”
“哇,爹你乾嘛這麼聰明,這都能猜出來!”周錦鈺誇張地大叫。
周二郎抱住兒子哈哈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有家,有可愛的寶貝兒子,有什麼委屈是他不能承受的,不就是麵對區區幾個同僚嗎?
官場本就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儘管周二郎早有心理準備,可同僚們的勢力眼遠超他的想象,一個個遠遠地躲著他走,活象他是什麼沾染不得的瘟疫一樣。
不光同僚冷待他,就連平時一向機靈殷勤的使喚小吏今日也像是換了個人般,懶懶散散指使半天不動彈,讓他沏個茶水去,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愣是不見個鬼影子。
周二郎隻得站起身自己去找熱水喝,卻看見自己的小吏巴巴地跟在今年的新科狀元身後大獻殷勤。
這還不算完,中午,周二郎去翰林院後堂打飯,平日裡每次都挑最好最新鮮的肉菜給他盛的打飯師傅也跟著變了嘴臉,一勺菜裡愣是能做到一塊兒肉沒有。
如今,整個翰林院都知道周鳳青完了,惹了皇帝的厭棄,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這輩子也沒有任何指望了。
離他近了,說不得沾上什麼黴運,再說了,皇帝厭棄的人,誰敢同他多說一句話?
周二郎被整個翰林院的人孤立了,就連當初最看好他的薑茂林如今也是避他不及。
周二郎無聲自嘲。
皇帝這樣晾著他也好,周二郎的日子清閒下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陪兒子。
就是有點兒委屈了外甥女,本來過年期間雲娘給蘭姐兒看上了門不錯的親事,大姐和雲娘同對方的母親見了麵兒,都挺滿意,借著去廟裡上香的由頭讓倆孩子也見了個麵兒,倆小的看那意思也都願意。
自己出了這事兒,對方不再聯係,想來是沒戲了。
四月春光好,五月春未儘。
抓住春天的一點兒尾巴,周二郎帶著一家老小郊遊。
老頭兒老太太對郊遊沒啥概念,不就是看些個花花草草麼,在大青山都看了一輩子了,有啥可稀罕的,不過兒子說是“郊遊”,聽著還怪稀罕的,都是有錢人家才玩兒的,如今也跟著兒子稀罕稀罕。
周錦鈺卻是很開心,好幾天前就拽著周二郎為這次郊遊做準備,主要是準備各種食材,青山、綠水、斜陽和燒烤,想想就很美。
從家裡出發到郊野約莫需要小半天的時間,駕了兩輛馬車出來,一家三口連帶著丫鬟秋霜一輛馬車,其他眾人一輛馬車。
周錦鈺窩在他爹懷裡,爺倆兒玩兒一種類似於現代跳棋的小遊戲,周二郎一開始沒把兒子當對手,基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同他下,可下著下著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他發現兒子當真不是一般的聰明,他若是不認真的話,這真贏不了自家小子。
不過,周二郎還是故意棋差一步,輸給了周錦鈺,好容易帶孩子出來玩兒,讓小孩兒高興高興。
周二郎成日裡陪著皇帝下棋,偷偷放水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明,周錦鈺完全沒有察覺出來他爹讓著他,能把爹這個大聰明給打敗,小得意。
朱雲娘抿著嘴兒笑,雖然她自己棋藝一般,也看不出二郎放了水,但僅憑著對二郎的了解,她就知道夫君讓著兒子呢。
五月份天氣已經開始變熱,周二郎拿過隨身攜帶的水壺讓周錦鈺喝口水潤潤喉嚨。
周錦鈺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清甜的,好像是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