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既感動又好笑,在兒子眼裡就沒有“回周家莊”解決不了的事兒,仿佛天大的事情周家莊都裝得下。
明明是奶奶唧唧的小眼神兒,可偏偏他一副小大人的教育口吻,可愛得快把周二郎融化了,他招架不住。
低頭喝了兒子給喂的粥。
周錦鈺得寸進尺,“爹好乖,再來一勺。”
朱雲娘忍不住就樂,周二郎一伸手,手掌遮住了雲娘的眼睛,這邊衝兒子抬抬下巴,示意繼續喂。
“爹,我再給你夾個菜,光喝粥不吃菜也不行。”
“好。”
“爹不想吃太多,要不鈺哥兒給你剝個鵪鶉蛋吧,這個小,你一口就可以吃掉。”
說著話周錦鈺先用濕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手兒,這才捏起一個看起來長得最順眼的鵪鶉蛋,給仔細地去了殼兒,放進熱粥裡溫了一下,這才舀起來給周二郎吃。
如此細心周到。
周二郎不知道該要怎麼疼愛這個孩子才好,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裡藏著孩子對他深厚的感情。
雲娘在旁邊兒看著這架勢,不得不承認,有些天賦是天生的,比如爭寵,就鈺哥兒剛才這表現,不要說是生二胎,就算生八個,也沒人能撼動他在二郎心裡麵的地位。
吃過飯,不用雲娘吩咐,自有小丫鬟過來收拾碗筷桌子,如今她已經很少讓秋霜做這類粗活兒了。
昨晚一夜沒睡,加上這一天的驚嚇其實已經讓周二郎非常疲憊,他隻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但他又不想讓兒子剛吃完飯就睡覺。
也不差這一會兒,索性他擺上棋盤,叫著兒子殺上兩盤。
周錦鈺搖頭,“爹,這麼好的下雪天不想動腦子,不如躺在被窩裡說說話吧。”
周二郎輕笑,知道兒子這是想讓他好好休息呢。
床褥早就有人給提前鋪好,周二郎帶兒子去洗漱的時間,雲娘就命人用湯婆子把被褥整個熨燙一遍,確保躺進去時是溫熱的。
爺倆兒上了床,周錦鈺像條小泥鰍似地哧溜鑽進被窩裡,隻露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來,周二郎就笑,招呼雲娘也上來,彆跟外麵瞎忙活了。
或許是今天見識了詔獄的那些酷刑,周二郎有一瞬間的脆弱。
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讓他覺得自己此刻是真實活著的。
周錦鈺敏感地察覺到周二郎與往日的不同,爹今日格外的沉默,他不由往二郎身上靠了靠,就像他爹平時喜歡摸他的頭一樣,伸出小手,安慰似地摸了摸二郎的頭發。
周二郎被兒子這動作搞得……
這孩子,真是的。
二郎微微偏過頭,努力眨了眨眼,繃緊眼中的濕意。
雲娘見狀,怕他難為情,體貼的熄滅了桌上的燭燈。
周二郎不再控製自己,任憑眼淚發泄一樣流淌出來,他壓力大極了,大得快要承受不住。
永和帝要他除掉徐庚,端王要他助他篡位,還有一個不知是何打算的嶽父,隨時可能會用兒子,妻子威脅他。
詔獄裡那些酷刑雖然讓他恐懼,但他周鳳青好歹也是個男人,真到了那個份兒上,也能豁得出去,可他還有兒子,還有娘子,還有家人。
被徐庚反殺還好,大不了就是他自己一個進詔獄。可謀逆卻是誅九族的大罪,倘若失敗到時候不僅自己要進詔獄,家裡一個人都不會少,包括兒子。
但現在的情形已經把他逼到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的境地,他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不要說那些酷刑,一想到兒子有可能被扔到那種地方,周二郎就恐懼得渾身發抖。
還有家裡的女眷,外麵的人永遠都無法想象詔獄裡麵對付女囚犯的手段……
二郎忍不住抱緊了兒子。
周錦鈺長這麼大,這是第二次感受到周二郎的恐懼。第一次是他喘症發作最嚴重,差點兒掛掉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今天。
周錦鈺不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爹如此地失態,但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周錦鈺想讓他爹的情緒能放輕鬆,能釋放出來,不要這麼壓抑著。
“爹,詩經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娘是淑女,那爹肯定就是君子嘍,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呀?”周錦鈺故意岔開話題。
什麼?
情緒轉得太快,周二郎猝不及防。
兒子這個問題有點兒超綱。
朱雲娘也愣住了,這都誰教他的?
周錦鈺不依不饒,“爹,你說說嘛,徐坤說他爹和他娘是一見鐘情,爹和娘也是一見鐘情,所以就有了我嗎?”
周二郎覺得徐庚那老東西不是東西,他兒子這小東西也不是好人,小小年紀這都教給鈺哥兒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
但對於兒子這個問題,周二郎不得不慎重回答,小孩子好奇心強,你不告訴他,他就敢自己去探索,自己去找答案。
不知不覺,周二郎的情緒就從擔心家裡人受牽連轉移到該如何既能滿足兒子的好奇心又不能讓他產生新的好奇上來。
真比中舉還難。
周二郎想了想道,“那一年,杏花微雨……”
吧啦吧啦一大通,說得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總而言之一個意思:人與人的相識是天意,是緣分,緣分到了,你喜歡的人自然就出現,緣分不到,你強求也沒有。
所以,兒子你要順其自然,長大後等待你的心上人出現,不要給老子搞早戀!
周錦鈺內心:哇,爹娘好浪漫。
周二郎內心:杏花微雨坑死我了。
朱雲娘內心:聽我爹的就對了。
……
次日,周二郎仍舊去了錦衣衛鎮撫司,最近一段時間他大概都要在這兒辦公。
要整治貪官汙吏,肯定要先查,怎麼查,從誰開始查,拿誰開刀利益才能最大化,這些都是周二郎要考慮的問題。
與公與私,禮部尚書馮明恩都是最佳人選。
周二郎自己還年輕,比起朝廷上的那幫奸猾的老家夥,他更想拉攏年輕人,年輕人從哪裡來?
自然是每三年一次的科舉中來,這三年一次的科舉,很大程度上是由禮部把持著,除了自己那屆永和帝搞了一次例外讓徐庚和高弘監考,正常情況下基本都還是禮部尚書的活兒。
就比如去歲加開的恩科,考上來的那位姓許的新科狀元,正是馮明恩的門生,所以自己稍一落難,他就敢肆意踐踏。
如此行徑,絕對不像一個官場新人敢乾的事兒,初入官場,不可能不對前輩懷有一點敬畏之心,他敢如此,無非是背後有人,且有人給了他指示。
所謂的查貪官,本質上還是要撈錢,撈錢的任務完不成,誰在乎你查出多少貪官來。
所以,這次行動不能搞得血腥味兒太濃,弄得人人自危了,必遭反噬。
直接查馮明恩,做得就太明顯了,也有點兒過,上來就從二品大員開始乾,還是徐庚派係的核心之一,你當徐庚是吃乾飯的。
周二郎打算從下往上查。
查你不行,不是還有個詞兒叫“連坐”嗎?
我就從你的身邊人,手下人,交往最頻繁的人開始查。
查許狀元。
查戶部侍郎。
查你的好外家林家。
林家是南州府的大鹽商,富甲一方,就以林家家主那脾性,不可能不打著官鹽的旗號,販賣私鹽。
僅乾掉一個林家,足以堵住黃河一個口子。
你的親朋好友都查出有問題了,你說你是清白的,鬼都不信,這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遠在南州府的林士傑,眼見著昔日的窮書生青雲直上,一路高升,直升到他難以企及,這幾年當真是過得提心吊膽。
唯恐周二郎哪天想起他來,對他進行打擊報複。
戰戰兢兢過了三年,終於確定周鳳青大概是不跟他這小人物一般計較了,這才開始慢慢放鬆下來。
林士傑哪裡能想得到周鳳青的確沒把他當回事兒,人家不過是時機剛好,順手收拾他一把而已,他還真不值得人家刻意。
隻怪你命不好,事趕事兒他就趕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