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太乾殿。
早朝還沒有結束,周一郎就有點兒撐不住,頭暈得厲害,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的時間,永和帝卻吩咐他早朝結束後去禦書房,要問話。
周一郎剛一進禦書房就撲通一聲長跪在地,磕得太實在,膝蓋落在冷硬的石板地上仿佛都能聽見清脆的碰撞聲。
魏倫眼皮一跳,都替他疼得慌。
周一郎沒敢抬頭,俯首道“陛下,微臣救駕不利,讓陛下受驚,罪不可恕,特向陛下請罪。”
永和帝冷眼瞧著他,哼笑一聲,譏諷道,“ 朕怎麼記得醒來第一眼見到的是徐庚呢,莫非是朕記錯了?”
周一郎沒有抬頭,回道:“陛下,當日太子的禦林軍將皇城各個宮門封鎖,魏公公命人給微臣送信,微臣情急之下第一反應就是帶領錦衣衛救駕,可微臣到了鎮撫司門口,突然感覺到不妥,冷靜下來思考,想到若是太子篡位,或對首輔大人最為不利,首輔大人就算為了他自己也必然拚儘全力救駕。”
頓了頓,他又道:“陛下出事兒,最危險的就是微臣,微臣前段時間才血洗了大乾官場,倘若沒有陛下護著微臣,微臣的下場自己都可以想象,陛下就算不相信微臣的忠心,總也要相信微臣的私心呀。”
周一郎這段話信息量極大,總共表達了三層意思。
第一、皇城被太子封鎖,若是沒人給徐庚送信,徐庚又怎麼知道陛下有危險?
第一、徐庚救您不是因為對陛下您忠心,是因為太子篡位對他自己不利,他是為他自己。
第三、從人性入手,似永和帝這種疑心的人,你對天發誓表忠心都沒有屁用,你得讓他知道,你的前途和他是捆綁到一起的,沒有人不會為了自己的前途拚命。
默了半晌,永和帝道:“怎麼嗓子還啞了?”
周一郎緩緩抬起頭來,眼角微紅,“臣鬥膽問陛下一句,陛下貴為天子,您可有急火攻心又無能為力的時刻,聽到陛下被太子圍困,臣明明手裡有錦衣衛卻不敢調動,隻能寄希望於他人——”
微頓,聲音裡不自覺帶了擔心害怕和恐慌的情緒,道:“陛下您這是沒事兒,倘若陛下真有個三長兩短,微臣也不必等著人家來上門抄家,淩遲處死那種罪微臣受不了,還不如直接自刎謝罪,最起碼還能落個忠心的名聲,總好過被太子的人顛倒是非冠上亂臣賊子的罪名。”
他後麵這幾句說得極為任性,顯然是故意賭氣,惱了永和帝冤枉他,不信任他。
永和帝苦笑不得,這剛給點兒好臉色,就打蛇隨棍上,這個周鳳青真真是不肯吃虧的性子。
不過周一郎在他麵前越是如此,永和帝越覺得喜歡周一郎,再怎麼能力強,終究不過一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少年心性,血氣尚在,比起徐庚那種奸猾的老油條,還是周一郎這種用起來省心。
魏倫觀永和帝的神情,知道他現在心情不錯,趁勢拽起衣角,擦了擦眼角的眼淚,上前一步道:
“陛下,太子逼宮,你當時氣昏過去了,您是不知道當時的情形有多危險,東廠那邊見局勢對陛下不利,裝聾作啞不出頭,老奴的西廠才有多少人,又能抵擋得住太子的禦林軍多久,若不是手下的都是忠心之士,為了保護陛下,個個以命換命,老奴真害怕撐不到徐大人來的那一刻。”
說到這兒的時候,魏倫有些哽咽。
永和帝的手不由用力攥緊了桌麵上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是怒極,他也想到了當日的危險情景。
東廠竟然敢袖手旁觀,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另外禦林軍叛變也是他始料不及,如今盤算起來,他手下除了魏倫手裡有西廠那點兒人,竟然沒有可信任的人手裡握有軍權。
生死關頭見真章,誠如周鳳青自己所說,不管是出於忠心還是出於私心,沒有自己的寵信,周鳳青什麼也不是,甚至沒有自己的庇護,他命都保不住。
的確要考慮讓他手裡有點兒人,以防發生危機事件時,出現自己手裡竟然無人可用的悲慘局麵。
想到這兒,永和帝命周一郎起來回話,周一郎強撐著站起身,卻是身子一晃,直直向一側倒下去。
為了表忠心,多要點兒兵權,他是真敢摔,打定了主意腦袋隨便摔,彆摔到臉就行。
魏倫眼疾手快,大跨步上前,伸手扶住他,“周大人!您沒事兒吧。”
周一郎站直了身子,衝永和帝一拱手,告罪,“陛下,臣,失儀了。”
他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又因為信奉輕斷食可以養顏養生,是以身長卻瘦削,如風中之竹,又賞心悅目又是極其可憐。
即便是永和帝這種自私冷漠之人,也不由對他憐惜幾分,關切道:“怎麼回事兒?”
周一郎回道:“回陛下的話,昨日,陛下叫微臣做監斬官,微臣還是第一次見到淩遲的場麵,也是第一次見幾百上千口人頭落地,受了些驚嚇,加上前幾日急怒攻心,昨晚發起了高熱,今日還有些渾身無力,讓陛下擔心了。”
一句讓陛下擔心了,莫名讓永和帝產生一種自己好像真的在關心周一郎一樣的錯覺,人對自己一直關心的人或者物總會產生幾分不一樣。
永和帝吩咐魏倫扶著他坐下,並派人去宣太醫。
“瞧你這點兒出息,說出去不怕丟人。” 永和帝嘴裡嗔怪著,心裡卻是更加放心,越發感覺自己叫周一郎監斬是對了,知道怕就好。
周一郎一拱手:“這事兒您一個人知道就好,還望陛下莫要外傳。”
一句話給永和帝整樂了,哈哈笑道:“你啊,這愛麵子的毛病還真是重。”
周一郎臉一紅,低聲道:“打小的毛病了,怕是改不了,不瞞陛下說,這毛病有點兒費銀子,微臣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隻是微臣也並不清白,仗著職務之便沒少拿銀子。”
“不過陛下放心,微臣絕對不會貪墨不該貪的銀子!微臣知道輕重,微臣頭上的烏紗保住才能有銀子拿。”
永和帝氣地拿起桌子上的折子扔他身上,“貪汙腐敗,你還有理了!”
周一郎:“全仗著陛下您的寵信。”
聊著聊著,周一郎就把永和帝聊成了什麼隱私秘密都可以“分享”的自己人。
永和帝哈哈大笑。
周一郎微微斂了眉,眼底清冷一片。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凡讓他折腰的,都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