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煥:“是月。”
周二郎眉心猛地一跳,“這麼短?”
劉煥低頭道:“這還是下官的樂觀估計。”
周二郎深吸了一口氣,皇帝的時間不多了,這同樣意味著留給自己謀劃的時間亦不多了。
定了定神,他朝著皇帝寢宮的方向一拱手道:“陛下的龍體安康關乎江山社稷,關乎天下黎民蒼生,太醫院中凡有對陛下不利,對大乾江山不利者——”
周二郎目光下壓,掃向二人,緩聲道:“本官必將殺無赦!”
他說著殺人的話,可從容淡定的言語間卻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殺機,隻那溫和明潤的目光下,隱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肅殺,讓人生畏。
二人自然聽明白周二郎的潛台詞——太醫院必須隻有一張嘴,隻能發出同一種聲音。
這張嘴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周大人說了算。
出來皇宮,胡安忙迎了上來,“大人您可算出來了,您瞅瞅這日頭都什麼時候了,耽誤了小公子給您定下的授課時辰,您又要挨批評了。”
周二郎眼角兒微挑,唇邊勾勒出淺顯的笑意來,“怎麼,這天底下,還有老子怕小子的?”
胡安嘿嘿笑著,拆他台,“怕不怕,您自己心裡不是比小人更有數。”
“放肆。” 周二郎沒好氣橫他一眼。
胡安不怕死地繼續,“看吧,大人這是惱羞成怒了。”
周二郎眯著眼,斜他,“胡安,你是不是覺得同本官一起殺過人,就可以同本官稱兄道弟了?”
胡安立即閉嘴,恭恭敬敬攙扶著周二郎上車,“大人贖罪,是小的嘴賤。”
周二郎一挑車簾進了車廂,不客氣地撂下一句話:“既然知道是嘴賤,那就掌嘴。”
胡安:“……”
大人向來說一不二,胡安低頭看了下自己的一雙鐵掌,掄起左手,高高揚起,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力度很輕,但是技巧到位,聲音響亮。
周二郎懶得搭理他,進到車廂,皺著眉脫下濺上永和帝嘔吐物的外衫,換了車上備著的另外一件白色長衫。
車廂裡備有洗手盆,周二郎的雙手浸泡在水中反複清洗了幾遍。
胡安賤,
他比胡安更賤,
不是麼。
奴顏婢膝,媚上邀寵,也不過是如此,比想象中容易多了,不要臉就行,他周二郎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能比彆人做得都好。
——無論行善還是作惡。
周二郎冷冷笑著,慢慢把右手舉至眼前,又慢慢把手放到鼻尖下,輕聞了下,確定沒有永和帝嘔吐物的味道,微微閉了眼睛。
“胡安,你的鞭子乾嘛使的,好好一匹馬跑得比驢還慢。”
胡安偷偷撇嘴,心說大人您嘴硬啥呢,還不是怕遲到了小公子不高興。
胡安得了命令,揚鞭催促馬兒快跑,一路疾馳到端王府,周二郎卻是被管家攔下,“周夫子,王爺在湖心亭書房等您呢。”
周二郎腳步略略一頓,衝管家抬眸一笑,道:“有勞管家帶路,不知可否派人告之鈺哥兒一聲,我怕孩子等得著急。”
管家不敢怠慢,這位隻是名義上的先生,人家的真實身份他惹不起,忙招手喚來一人,派其去通知小主子一聲:周先生到了,先陪王爺說會兒話,一會兒便過去。
管家撐船將周二郎帶到端王位於湖心島的書房外。
書房內,端王正心不在焉地隨手翻著一本書冊,尋思著一會兒要同周二郎商議的事。
當前的局勢,無論永和帝立誰做儲君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儲君一立,聖旨昭告天下,他再想篡位,不說難度和風險大幅度提高,還要背負罵名。
為今之計,就要靠周二郎去周璿了。
聽到外麵動靜,端王一抬眼,看到周二郎大步走進來,“下官見過王爺。”
端王臉上掛出一絲笑意,起身相迎:“鳳青來了,快坐。”
周二郎心中一動:黃鼠狼給雞拜年,端王又想乾什麼?
他心中疑惑,麵兒上卻是不顯,衝端王一拱手,淺笑道,“見過王爺。” 隨後大方落座。
端王沒有同周二郎繞圈子,直接了當地問他:“永和帝還能撐多久。”
周二郎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皇帝封鎖了消息,就連魏倫亦不清楚他的真實情況,不過據魏倫從蛛絲馬跡裡得出的結論——”
周二郎微頓了下,伸出五根手指。
端王挑眉:“五個月?”
周二郎輕輕搖了搖頭,微微一歎,“前太子所下之毒被發現得早,據魏倫的推測,再活個三五年,應該問題不大。”
端王擰眉,“竟然可以活這麼久?”
周二郎心中冷笑端王的猴急,麵兒上卻是擺出一副無奈模樣,安慰端王道:“王爺切莫心急,隻是魏倫的推測,或許實際上時間更短也說不定。”
端王目光忽地掃向周二郎,沉聲道:“如今能接近他的,隻有你和魏倫,若是你二人聯合起來……”
端王話沒繼續往下說,意思卻是傳達到位了。
周二郎裝作惶恐,站起身來衝端王一拱手,“永和帝多疑且狡詐,王爺不是不知,自從出了太子下毒之事後,皇帝看誰都像是害他之人,宮內戒備森嚴,凡進口食物都要經過太醫院測毒,且由下人試吃之後才肯進口。”
頓了頓,他又急聲道:“魏倫雖與我交好,可那是他認為我效忠的是皇帝陛下,一旦他知道我要下毒加害皇帝,絕不會站在我這一邊。”
端王見他一副著急解釋,唯恐自己不信任他的模樣,淡淡一笑,抬手安撫,“好了,我隻是突然有此念頭,隨口一問,不好辦就先擱置,咱們挑能辦事的先辦。”
周二郎心中冷笑,衝端王客氣道:“還請王爺明示。”
端王沉吟了一下,道:“儘量拖延永和帝立儲的時間,最好直到他死都下不了決心立誰。”
似乎是知道此事的確很難辦,端王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儘力而為,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周二郎默然不語。
端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二人聯起手來,咱們鈺哥兒的福氣在後頭呢,你說對嗎,鳳青?”
周二郎如何聽不出他的話中意,強忍住心中怒意,抿成一條線的薄唇慢慢翹起一絲弧度,重重道:“自然。”
直到這一刻,周二郎方才明白端王也好,永和帝也好,甚至是那位老丈人蕭祐安也好,本質上他們都是一類人——一出生就可以無視規矩,破壞規矩的人。
端王與自己協議說什麼鈺哥兒的歸屬看天意,倘若鈺哥兒的記憶恢複就把鈺哥兒歸還給自己,這純屬是緩兵之計與安撫。
端王從決定要搶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把孩子還給自己!
他是從什麼時候搶的?
太子出事兒以後。
將鈺哥兒這個小的抓在手裡,自己這老的自然會投鼠忌器如他手中的提線木偶般乖乖聽話。
趙修遠他想的不僅僅是自己要幫他坐上那把龍椅,他還要利用自己來替他鏟除障礙坐穩龍椅,等他真正坐穩了龍椅執掌天下,自己這個鈺哥兒的親爹就隻剩下礙眼了。
嗬嗬……
也就隻有自己這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書呆子才傻乎乎的把承諾看得比天還要大,信奉什麼狗屁的君子一諾重若千金!
而像是端王,永和帝這樣的人從來都是靈活做事,要不要守承諾,守什麼承諾,什麼時候該守,什麼時候不守,全是他們自己根據實際需要來確定。
為了使自己顯得不那麼功利,端王又留周二郎坐下閒聊了一會兒。
周二郎強忍著心中不耐煩同他周旋幾句,借口自己尿急,出了湖心亭書房,命人撐船將他帶出湖心島。
距離自己約好給兒子上課的時間已經過去差不多半個多時辰了,鈺哥兒指不定多生氣呢。
周二郎不顧形象地匆匆往後花園兒子的書房裡跑。
孩子不能著急生氣,一生氣頭疾發作起來,沒人能替兒子受那個罪,想到上次自己親眼看到兒子頭疾發作的情形,周二郎胸中的恨意無法抑製。
他一定會讓端王付出代價,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