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平日裡從衙門回來, 周錦鈺黏在他身邊爹長爹短的叫著,在外麵有再多的辛苦疲憊,都被小孩兒這聲軟軟的“爹”給撫平整撫妥帖了。
如今, 他憶起前世種種, 知道鈺哥兒就是前世的兒子小魚, 小魚就是鈺哥兒, 對兒子的感情更是無以複加。
他完全不能習慣周錦鈺不在他身邊,甚至好幾次自己一個人躲在兒子的房間裡偷偷抹眼淚, 他那樣有自控力的一個人,卻完全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眼淚自己就往外淌。
他想兒子想得不行,又無法和鈺哥兒相認;他對雲娘心有怨氣,卻不能把怨氣表現出來, 朱雲娘都能對感情如此收放自如,他矯情個什麼勁兒?倒顯得他周二郎非她朱雲娘不可一樣。
他這會兒聽到鈺哥兒說不想離開他, 想要和他回家,頓時這些日子以來滿腔的委屈齊齊湧上心頭,二郎隻覺又委屈又無比的開心滿足,他還有兒子,唯一的兒子, 兒子是愛他的。
至於明熙那個冤家,誰愛要誰要,反正他不想給他當爹。
周二郎努力忍住眼中的濕意, 唇瓣蠕動,最終卻隻溫柔摩挲著兒子小百歲辮兒的發梢,低下頭,湊到孩子耳邊, 輕聲說了句,“乖娃。”
隻短短的兩個字,蘊含了二郎快要溢出來的關懷、溫暖以及憐愛,周錦鈺的心一瞬間潮濕又柔軟,他心細而敏感,清楚的能分辨出周二郎、端王以及蕭祐安三人對他的不同。
在周錦玉看不到的地方,與溫柔的腔調截然相反,周二郎的眸光又深又重,壓著如墨的暗黑濃稠,就如同守護幼崽的猛獸,隨時會撲上去將入侵者撕個稀碎——。
和兒子告彆時,孩子自然又是各種舍不得,周二郎逼自己快步走出了端王府的大門。
上了馬車,車中的小桌上擺放著鈺哥兒最喜歡的幾樣小吃食,周二郎想起兒子抻著油乎乎的小手,往他嘴裡塞糕點,“爹,你也嘗嘗,很好吃呀。”
“鈺哥兒吃吧,爹不吃。”
“你吃嘛,和爹一起分享才有意思。”
……
周二郎抬手挑起了車簾,挑眉望去——
隻見西邊斜斜墜下的落日將天邊的雲染成絢麗的橘紅,大半個端王府都被籠進落日的餘暉裡,周二郎一邊的嘴角兒狠狠壓下,抿出一抹鋒利。
……
現如今永和帝身體欠佳,加上他得知自己大概隻有十年年的壽命,愈發惜命,再不敢像之前一樣凡事親力親為。
他急需一個可信任之人幫他處理手上堆積如山的奏折,畢竟他的身體問題十分敏感,之前減少上朝就已經引起朝臣的諸多猜測,如今奏折再堆積著不處理,怕是會引起更多的麻煩。
以往朝臣上報的奏折,一般都是先交由內閣進行審閱,由內閣給出處理意見以後再交由皇帝朱批,也就是說內閣有議政權,決策權則掌握在皇帝手上,另外行政權由六部控製,三方勢力互為牽製。
永和帝之所以忌憚徐庚和端王,實際上是因為六部的權力已經被徐庚以及端王的親信黨羽侵蝕大半,皇權在三方博弈中除了占據正統並不占據多少優勢。
依照常理,皇帝身體欠佳,由太子也就是朝廷未來的儲君協助處理奏章最為合適,隻不過現下太子已死,其他幾個皇子年幼無知,永和帝不得不另選他人。
這人不但要對他忠心耿耿,且處理事務能力極佳,背景更要簡單無隱患,條件如此羅列下來,永和帝發現除了周二郎能勝任,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周二郎的頭銜很多,看起來繁華似錦,榮寵無限,實際上卻是權力分散,猶如一個救火隊長,用著的時候你要上,用不著了就沒你什麼事兒。
永和帝給他的頭銜基本上都是二把手,你做的好了,頂頭上司覺得你對他有威脅;你做的不好,他又可以說你沒能力;總之你這個空降的老二,不管怎麼做都不招人待見。
你就比如說讓他擔任戶部侍郎這一職位,他上麵正好壓著一個快退休的戶部李尚書,有多少人盯著這個肥缺,就有多少人想把周二郎拽下來。
你再比如說讓他擔任錦衣衛的指揮僉事,這分明就是在動端王的根本利益,你也就占個虛名而已,你敢指揮端王手下的人試一試?
且不說下麵的人聽不聽你的,你得先問端王會不會放過你。
再說禦林衛統領這個官職,掌管著護衛整個皇城以及皇帝安全的工作,乃是皇帝最為倚重信任之人,聽上去很不錯,實際上永和帝同樣對周二郎的權利進行了分割和限製,那就是周二郎隻有指揮統領的權利,對手下之人卻沒有任命罷免權,這使得他的權力大大被削弱。
綜上所述,周二郎的所有權利隻能自上而下的獲得,永和地不允許他自下而上的獲得,直白點說就是沒有根基,沒有下麵人的支持擁護,他隻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架子。
除了依附皇帝,抱緊永和帝這個金大腿,他彆無選擇。
倘若他沒有獲得李尚書的認可和賞識,倘若他沒有獲得端王的拉攏,他的日子絕不會太好過。
日子不好過了,你才會更想著皇帝的好,念著皇帝的好,依賴皇帝的好。
有了徐庚和端王的前車之鑒,可以說從周二郎一出仕,永和帝就開始往他身上套枷鎖,周二郎的表現越出色,他身上的枷鎖和束縛便越多。
說到底,永和帝不是唐太宗那般有自信的帝王,他沒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膽量和氣魄。
這日永和帝召周二郎進宮。
到了宮門口,一頂小轎正在那兒候著,抬轎的兩個小太監看到周二郎從馬車上下來,忙上前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