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這是規矩,永和帝念周二郎需要經常入宮,走路到養心殿的路途並不近,十分辛苦,所以特地安排了轎攆接他入宮。
這對於徐庚這樣的權臣來說是無上的榮寵和恩賜,是對他重臣地位的肯定;但對周二郎這種資曆尚淺且沒有根基的年輕臣子來講,就是高調、驕淫和逾越了,是永和地拴在周二郎脖子上的另外一道枷鎖。
作為皇帝,我對你如此看重厚待,你敢背叛我,那你就是不忠不孝、忘恩負義、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臣賊子!
上位者的恩賜,周二郎不管願意不願意,他都不能推辭,不但要欣然接受還要感激涕零,磕頭謝恩。
實際上周二郎也確實是痛快接受。
不能反抗,那就不較那勁兒,好好享受。永和帝不過還剩下寥寥數月的壽命而已,一個將死之人他還能有力氣折騰多久?周二郎的目標是永和帝百年之後的事。
不知道永和帝是否有意向眾人顯示周二郎受到的恩寵,令人抬的是顯轎,也就是隻有底座和抬杠,沒有帷幔的那種轎子,進宮的一路上所有人都能瞻仰這位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周大人的風光。
隻如今的周二郎,早已不是當初打馬遊街時,被人追得狼狽而逃的羞澀狀元郎,他還怕被人看不成?
實際上,整個皇宮之內,還真沒有幾個人敢明目張膽的看他。
皇帝的寵信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皇帝麵前能說的上話,他替你美言兩句,或說上你幾句壞話,你的命運可能從此就天翻地覆。
皇宮內的奴婢們,對這一點的體悟不可謂不深,他們可不懂永和帝抬舉周二郎背後的深意,隻知道周大人是皇帝最為信任的人,沒看見魏倫魏公公在他麵前都十分客氣嗎?
一時間整個皇宮大內的下人,甚至包括一些皇子皇妃,無一敢得罪周二郎。
再加上周二郎自己就是禦林衛首領,如今又有皇帝的寵信做背書,可以說整個皇宮大內除了永和帝,周二郎最大,皇宮內,包括皇帝、皇子在內的一舉一動皆在周二郎掌握之中。
抬轎子是門技術活兒,兩個抬轎的小太監顯然是要努力巴結討好周二郎,杆子起得那叫一個穩,腰杆挺得更是直,隻見其腳動而不見其身動;彼此之間更是配合默契,步調的大小甚至快慢都協調一致,
周二郎斂了眉眼,坐在如同演奏樂曲一般,顫悠得極有節奏和韻律的轎子上,有些昏昏欲睡,他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想:
朱雲娘,作為女人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你累,難道我就不累?本官平日裡是有些難伺候,可本官伺候你的時候不也如同這兩個賣力的轎夫一般,儘心竭力,要節奏有節奏,要力度……
“正桓見過先生。”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突然出現在周二郎轎前,錦衣華服亦掩蓋不了其身體的孱弱,麵色肉眼可見的蒼白,說話間還忍不住掩唇輕咳了幾聲,正是永和帝的第二子——趙正桓。
先生?周二郎想起來了,自己竟還擔著個皇子講讀的身份呢,隻不過他可沒興耐心給自己兒子以外的人當什麼先生。
如果有,那一定是鈺哥兒的兒子,也就是他自己個兒嫡親的孫子,庶出的都免談。
周二郎很有意思地看了趙正桓一眼,淡淡一笑,命人停了轎子。
趙正恒搞不懂是純屬他自己想多了,還是周二郎剛才那一眼裡真有什麼意思在裡麵,可他卻本能有種偽裝被看穿的直覺,臉上有些掛不住。
是他娘給出的主意,說周鳳青隻有一個病秧子獨子,眼珠子一樣疼愛,狠心讓他淋了冷水,命他等在周二郎去往養心殿的路上,說周二郎必定會有所觸動,愛屋及烏。
周二郎抬腿從轎上走下來,衝趙正桓禮貌回禮,笑道:“皇子們的先生無一不是當世大儒,半個聖人般的存在,這先生之名,二皇子羞煞周鳳青了,實在愧不敢當。”
趙正桓恭維道:“周大人十幾歲中秀才,二十二歲不到就考上狀元,且是千百年都難得一見的六元及第,禹北賑災——”
“二皇子,會讀書和教書育人做學問是兩碼事兒,先生二字且莫在提。”周二郎開口打斷他,在切莫在提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周二郎顯然高估了趙正桓,對方完全沒聽出他已經極為明顯的話外音,還想說什麼,周二郎脫下自己的皂色披風為二皇子披上,溫聲道:“早上才下過雨,天氣陰冷,二皇子看著似是染了風寒,怎麼不多穿些衣裳再出來。”
周二郎的聲音溫暖而富有質感,略顯平靜中帶著一點兒隨性慵懶,與永和帝平日裡對二皇子高高在上的冷漠中帶著嫌棄的語氣截然相反。
披在身上的衣物乾燥而帶著淡淡的體溫,似乎還有好聞的清香,一時間二皇子竟從這個隻大他八、九歲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父親般的溫暖。
“多謝先——”
周二郎笑著打斷他,“怎麼,又忘了?”
二皇子見他堅持,隻好道:“謝周侍郎關心。”
周二郎解釋道:“二皇子的抬愛,周鳳青感動,隻是人言可畏,尤其是周鳳青如今得了陛下幾分榮寵,身上任何一點小的過失都可能會被人無限放大,拿去做文章,還望二皇子多多體諒。”
二皇子忙道:“大人不辭勞苦為父皇分憂,天大的功勞在那擺著,我看他們就是自己不能乾,還妒忌彆人能乾!”
周二郎笑笑,“食君俸祿,與君分憂,都是為人臣子的分內之事,我辛苦些不算什麼,關鍵是能讓陛下少些操勞。”
話鋒一轉,他似是順口一說:“常見五皇子過去給陛下請安,二皇子倒是遇見的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