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的功夫,老板娘將冒著熱氣的胡辣湯,身子白胖鬆軟,底部卻又焦黃酥脆的水煎包,以及熱油餅端了上來。
小仙鎮胡辣湯,祖傳的手藝,在周邊兒一片很是有些名氣,周邊十裡八莊的鄉民來鎮上趕集,身上有幾個餘錢的,都喜歡來這裡喝上一碗。
周錦鈺對麵兒不遠處坐著正喝湯的爺孫倆,爺爺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如品珍饈般小心翼翼又滿臉饜足,小孫子卻是狼吞虎咽喝得那叫一個歡實,看得周錦鈺食欲都起來了。
那小孩兒喝得太快,眼看一碗胡辣湯就要到底兒,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咂摸出味兒呢。
他忙又停下來,像他爺爺那般小口小口的喝起來,每次端起碗隻敢用舌頭舔一舔,咂摸半天,似乎是在細細感受舌尖上的美味,直到小舌頭徹底品不出味了,才敢再輕抿一口。
老頭兒看著自家小孫子,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好笑又心疼的憐愛來,忙把自己的胡辣湯讓給小孫子喝。
“大柱喝飽了。” 小孫子毫不猶豫地把爺爺的碗又給推回去。
周佐見周錦鈺目光放在對麵兒小孩兒身上,不等他吩咐,把老板娘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
很快老板娘就把兩大碗胡辣湯,以及熱氣騰騰才剛出爐的水煎包,油餅小菜等一並端到爺孫倆麵前。
老頭兒忙道:“錯嘞,錯嘞,不是俺們,俺們沒要。”
老板娘笑盈盈指了指周錦鈺道,“老哥有福氣了,貴人請你們爺倆吃哩。”
老頭兒早就看到周錦鈺一行人了,得了貴人的恩惠,忙拽起小孫子過來道謝。
莊稼漢子不太會說話,手裡作著揖,語無倫次的,大概意思就是使不得,使不得,不敢讓貴人破費。
周錦鈺笑著招呼小孩兒過來,四五歲個小孩兒虎頭兒虎腦的,抬頭看了眼他爺爺,又偷瞄周錦鈺。
他心裡遲疑害怕,又躍躍欲試想要上前,兩隻小腳丫左腳尖踩完右腳尖,右腳尖又去踩左腳尖,憋得小臉兒通紅,還是不敢動。
小孩兒唯恐自己會做錯什麼,惹了貴人不喜。
周錦鈺也不強求他,笑著誇讚道:“ 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占為己有,知道讓爺爺喝,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抿了抿唇,他又道:“好孩子理應受到獎勵,剛才那些是哥哥送你的,也是你用自己的孝心換來的。”
“不,不,不是……” 小孩兒忽然怯怯地小聲開了口。
“不是什麼?” 周錦鈺溫言細語道。
“不是,不是爺爺……是,是爹。”
“這……” 周錦鈺整個一呆住,這爹長得也太著急了點吧。
想想自己同爹站在一起的時候妥妥哥倆好,莫非人家是老來得子?
周錦鈺正跟這兒瞎猜,就聽小孩兒又說話了,第一句話說出口以後,後麵的話好像也沒那麼難了,小孩兒不問自答開始自我介紹起來,“哥哥,俺叫大柱。”
說著話,他還兩隻小腳悄悄往前挪了挪,他想離眼前的哥哥近一些。
這個哥哥跟他以往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蕭祐安眸光微動,周佐和高敬卻是幾乎同時瞳孔緊縮,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這時,小孩兒主動停下腳步來,因為他聞到了哥哥身上淡淡的香味兒,害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兒把漂亮哥哥給熏臭了。
周錦鈺看著眼前的大柱,忍不住咂舌,這孩子竟然還是家裡的老大,老頭兒真挺厲害的。
他溫聲笑道:“原來你叫大柱,哥哥記住了,是個好名字,以後長大了你就是家裡的頂梁柱。”
對麵小孩兒黑葡萄一樣單純明亮的眸子裡正撲閃著感動、驕傲、歡喜和激動,就聽他那老實巴交的爹開口了:
“貴人弄錯嘞,俺家娃子不叫大柱,叫打住。”
“不叫大柱叫大柱???”
“是嘞,叫打住。”
老頭兒又解釋道:“俺家婆娘一口氣給俺生了十個娃,俺怕她收不住還要生,養不起,老十就給起了個名字叫打住。”
十、十個娃!!!
周錦鈺簡直震驚到無以複加。
我的乖乖呀,一個足球隊都生出來了,這守門員再守不好球門,足球隊都擋不住了,是得要“打住”
這老頭兒豈止是真厲害,那得是真厲害的平方呀。
一時之間周錦鈺都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趣事兒寫信給自己爹分享了。
老頭兒剛才的話方一落地,旁邊眾人俱都哄笑起來。
就在旁邊一眾人的哄笑聲中,一道稚嫩的童聲壓過了所有人——
“俺不叫打住,俺叫大柱!”
眼前的小孩兒脖子直梗梗挺著,一臉受傷地看著自己爹,眼淚兒倔強的含在眼眶裡打轉,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他用力大聲重複道:“你們都給俺聽好了,俺叫大柱,不叫打住,誰敢再笑,俺就,俺就,俺就咬你們!”
小孩兒凶巴巴衝眾人一呲牙,露出尖利的小牙來。
眾人笑得更是前仰後合。
周錦鈺沒有笑,他站起身,走到小孩兒麵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道:
“你排行老十,哥哥在家中排行老九 呢,我爹雖然沒有給哥哥起名叫打住,可他心裡也和你爹爹一樣的想法,不想再來一個呢。”
“ 我爹很疼我,看得出你爹也很疼你,對嗎?” 周錦鈺問。
小孩兒用力點了點頭,眼中那滴倔強的眼淚終於沒有控製住,順著眼角兒流下來,在小黑臉兒上衝出一道水泥印兒。
他拍了拍小胸脯,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大聲道:“俺長大了不光要做俺家裡的頂梁柱,俺還要做咱大周朝的頂梁柱。”
周錦鈺動容,一邊掏出潔白柔軟的天絲雲錦棉帕給小孩兒擦眼淚兒,一邊兒誇讚他:
“好孩子,有誌氣!不過大柱這個名字還是太普通了點兒,不如哥哥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天賜如何?你才不是可有可無的人,你是上天賜給你爹的寶貝。”
聞聽此言,小孩兒眼淚流得更歡了,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像哥哥這樣跟他講話。
哥哥的話太讓他喜歡了,對方要是自己的親哥哥就好了。
小孩兒雖然喜歡大哥哥,可他還是極為堅定的搖了搖頭。
“哥哥,俺不想叫天賜,老天爺才不稀罕俺,俺也不想稀罕他。”
“老天爺把俺二哥餓死了,三哥餓死了,四姐餓死了,五姐也餓死了,六哥也餓死了,全都死了,娘也死了。”
小孩兒就像在說著一件極為稀鬆平常的事,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傷心,隻剩下麻木。
他說得很平靜,亦讓周錦鈺產生了仿佛在聽故事一般的不真實感,太淒慘了,淒慘到讓人無動於衷,周錦鈺想起自己當初在讀曆史課本時關於朱重八的那段話,明明知道很淒慘,可奇怪的是心裡一片麻木,因為這種痛已經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範疇。
就聽小孩繼續道:“就俺的命好,俺有番薯吃,餓不死嘞。”
“哥哥,俺的命是種出番薯的太子給的,不是老天爺,所以俺不想叫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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