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麒終於將心底的刺完全暴露在林潤之麵前。
那件事對他的人生是毀滅性的打擊,他知道了自己十年來有多可笑,也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有多悲涼,他感覺到了這個家族冷冷惡意,卻沒有人能夠伸出手來幫他一把。
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他沒有吸毒沒有打架沒有**沒有網癮,他隻是對著一個說喜歡自己的人告訴他,我也喜歡你,為什麼要被關在那樣一個地方,說好聽了是軍事化管理,難聽了就跟牢房一樣,他不願意的。
他也期望哪一天,他媽媽會出現在學校大門口。
畢竟自己是親兒子啊,一聲不吭就把他送到了這種地方,總要問問原因的吧,知道了總要過來看看他的吧。
可是沒有。
那年元旦回家,一共給了三天假期,進門的時候他心情複雜,一是不想見霍環宇和霍青林,他那時候心裡恨急了他們,可偏偏卻無法反抗,年少氣盛,沒有現在那麼好的涵養,忍都是靠著咬牙撐著的,所有的漫不經心麵不改色,都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二是不知道該如何見他媽。整整三個月,他從期望到失望到灰心,他媽終究都沒出現。開始時想問為什麼你不來,現在是滿腦子想知道我究竟是你兒子嗎?
結果連機會都沒有。
他媽見了他就跟沒事人一樣說了一句話,“長高了,也結實了。那地方果然挺鍛煉人的,不像是個單薄的小男孩了,像是大小夥子了。我兒子長得真帥!”然後就告訴他,“我跟你叔叔定了歐洲遊,現在就出發,你願意在家就在家,他們可能回去老宅過節,你不去就在家好了。”
然後他媽就帶著行李跟著他繼父走了。
就跟他們天天見麵,不需要敘舊一樣。她沒提一句,你為什麼突然去了住宿學校,我為什麼沒去看你,就走人了。
霍麒那個元旦是自己呆在家裡的,就在臥室,他覺得自己需要調整一下,許多東西不是你在意就可以的,因為彆人可以不在意你。作為一個寄人籬下,親媽似乎也並不管用的人,他能管理的隻有自己。
他的學習,他的前途,他的人生,隻有靠自己。
當然,那個假期還發生了一件事,霍青林帶著一幫關係好的朋友來家裡聚會,他們在下麵熱鬨的厲害,他恨那個人,可也知道如今翻臉隻是螳臂當車,便忍住了。然後,費遠上來敲了門,帶著他下去了那一趟,跟溜猴子一樣,讓宋雪橋瞧瞧他,嘲弄一番。
那次假期過後,這事兒就似乎成了不需要提起的事情。他一直想問,可過了能問的第一次,這種感覺卻不那麼強烈了。他學會了閉嘴和忽略這件事,他開始想辦法省錢攢錢投資,用各種方法賺錢,而他媽也再也沒提過這事兒,過年的假期他們都在,誰也沒開口說過這事兒,就仿佛他去寄宿學校是早商量好的,是早有定論的,是不需要解釋的公理。
一直到了現在,十五年了,終於第一次問出口。
林潤之的表情很複雜,她恐怕沒想到這麼多年霍麒都沒問,卻在這時候問出來了。
她迅速低下了頭,然後又抬起來,長長的斜劉海遮住了她的右臉,在燈光下,陰影打在了她的臉上,這會兒表情看不太清楚了。
她說,“你……你怎麼突然問這個了?我……我當然,”她大概也不知道怎麼措辭才好,畢竟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是大家十五年都心照不宣沒提的一件事。她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正麵回答,“你叔叔說,你喜歡青林。”
霍麒心裡就有一種哦的感覺,這是知道啊,竟然是知道啊!那就是說,他媽知道他是同性戀,知道他“勾引”霍青林,知道他是被趕去了那種學校,他媽怎麼能忍得住,十五年一句不問呢。
連霍麒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是怎樣的一個母親?“所以呢?”
這種話林潤之回答的也挺艱難,她不是滋味地歎了幾口氣,這才說,“你那天沒回來,我就很急,想出去找你,然後你叔叔就把我叫到了臥室,告訴我把你送寄宿學校了。你是我兒子啊!”她說起這個來,似乎也激動起來,塗著肉粉色指甲油的手,在霍麒麵前擺動,“他憑什麼不商量就把人送走,更何況,還是寄宿學校?”
霍麒靜靜地聽著,沒打斷,他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媽能夠做到對自己的兒子不聞不問。
林潤之說,“我就跟他嚷起來了,然後他就說讓我彆那麼激動,他不是針對你。他……他給我放了一段音頻,就是你說你喜歡青林的那段。你叔叔那天特彆嚴肅,我跟他認識那麼久,同床共枕那麼多年,沒見過他這樣的。他……他衝著我說,青林是要走仕途的人,這種事絕對不允許。”
“我怎麼可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林潤之似乎也很委屈,“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你那麼聽話懂事,怎麼能喜歡男孩子。可那有錄音啊,我不得不信。我不是沒反對過的,”林潤之說,“我說那也不必送出去,告訴他不可以就行了,你從小聽話不會再犯的。你叔叔覺得不放心,在一個屋簷下,萬一要出事就是大事。他就是怕我反對,直接送走了。”
這事兒林潤之倒是沒說謊,霍環宇就是跟他那麼說的,不過話更露骨一些,他說的是,“霍麒跟你長得一個模樣,父子倆的審美是會遺傳的,天天見麵時間長了真出事了怎麼辦?”
霍麒就問她,“那你就同意了?一句怕出大事,你就這麼同意了?”
“我……你已經送過去了,我沒有辦法,難道跟他翻臉嗎。”林潤之試圖告訴霍麒,她也儘心過,“霍麒,我是你媽,我不會不關心你。我問他是什麼學校,我要去看看你,讓他給我安排。他說是好學校,升學率特彆高,不比你讀的中學差,我看了資料和升學率,我這才放心的。”
“我要求過看人!”她說,“他沒答應。他說管的嚴格是一方麵,還怕你這時候有逆反心理,不願意找我哭訴,想要轉出來。”
“所以你怕他了,聽著好就行了。”
霍麒特不願意聽那句沒有辦法。這世上怎麼可能沒有辦法的事情呢,霍環宇不告訴她,她不能自己問嗎?林潤之是她的親媽,去學校問檔案轉出情況,誰能不告訴她。學校是寄宿,可又不是監獄,林潤之到了那裡,怎麼能見不到人,一切不過是不敢違背罷了。
因為不看他,他還是林潤之的兒子。可違背了霍環宇,霍環宇就不一定是誰的丈夫了。縱然表麵上看霍環宇對他媽情深似海,可實際上,巨大的背景差距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平等,思維上就天生帶著仰望。
“霍麒,”林潤之顯然也有些怒了,她並不願意讓人這麼揭老底。“我是你媽!”她又重複了一句,當然,她是知道這句空洞的話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它不能夠抵消霍麒心中的憤怒,否則他也不會問出來。
林潤之試圖跟霍麒解釋,“你不能這麼跟我講話。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而且我去了能怎麼樣,我接不回來你,你的檔案已經轉過去了,你必須在那裡讀書高考。還要麵對你是同性戀的事兒嗎?那就要說破這件事了。”
林潤之拍著自己的胸口,“這世界上沒有哪個媽是願意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受不了,我一手養大的兒子是同性戀。我接受不了!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不想去跟你討論那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也不想聽你說喜歡自己的養兄是多麼情不得已的事情,我壓根就不想討論這件事。霍麒,你覺得我不去見你你很傷心,可你是否想過,作為一個含辛茹苦對你寄予厚望的母親,我知道這事兒有多痛苦?”
“再說,”林潤之還有彆的理由,“年少時的情愛誰知道是真是假,分開冷靜,大家都不參與這事兒,說不定就回過神來改掉了。若是我去了,逼著你不準找男朋友,去喜歡一個女孩,你可能更逆反。這也是冷處理。隻是……”她歎口氣,“開始的時候沒提,後麵就沒法說了,漸漸的就不知道怎麼提了。”
霍麒倒沒想到他媽的理由竟然這麼充分!
他突然想到了於靜。這個女人不也是在兒子十幾歲的時候,就發覺了薑晏維不對勁了嗎?於靜怎麼做的?薑晏維的小黃漫被發現了,她不露聲色的藏了起來觀察孩子,發現沒什麼事後就當沒發生一樣,半點沒打擾薑晏維的生活。而當最近發現薑晏維喜歡男人後,她沒有退縮,沒有去怨恨為什麼我的獨生子是個見不得人的同性戀,辜負了我的希望,而是查資料找專家,最終選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