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裡安靜的可怕, 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壓抑到讓人無法呼吸。
全場的宮女太監們跪了滿地,嚇得不敢抬頭。
顧川、梁玨包括林靖康在內, 看著將徐貴妃打到滿臉是血的顧青奚, 一時間怔怔無言。
嘩啦啦——
一片靜謐中, 溫芳菲倒酒的嘩啦聲便格外明顯。
她蒼白著一張臉, 震驚的看著徐貴妃的慘狀, 身體僵硬的保持著方才給自己斟酒的動作,連酒杯什麼時候滿了都沒意識到。
上好的瓊漿酒從杯子裡溢出來, 灑的滿桌子都是。
溫芳菲提著酒壺那隻手, 更是肉眼可見的在發抖。
此刻在她眼裡, 顧青奚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蛇蠍美人, 一出手便能要了人命那種。
若是讓對方知道,是自己給徐貴妃出的主意, 把那副畫獻給皇上……
單單是想到這一點,溫芳菲便覺得頭皮發麻。
“縣主這是怎麼了?”
青奚聽到動靜, 側過身來打量了溫芳菲一眼,然後伸手壓下對方的酒壺, 笑道:“瞧瞧,酒都灑出來了呢。”
被顧青奚觸碰到的一瞬間, 溫芳菲迅速把手收回來,嚇得滿臉蒼白。
她咽了咽口水,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顫聲道:“我沒……沒事,多謝侯夫人。”
“喲,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 還能看到縣主這般客氣的一麵, 這可真是,稀奇得緊呢。”
青奚笑著挑了挑眉梢,然後端起桌上那杯酒,仰頭一飲而儘。
秋日的晚上,夜幕深沉濃重。
在月色與燈光的輝映下,她隻穿著一身素淨青衫,那張妍麗的臉上滿是笑意,連隨意喝酒的姿態都帶著揮不儘的風流韻味,美到讓人挪不開眼。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緋色美人,剛剛一手將徐貴妃打到血濺當場。
美人夠美,也夠狠戾。
“皇上!皇上!”
滿臉是血的徐貴妃此刻終於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表情扭曲且狼狽的從地上踉蹌著爬起來,看向不遠處的老皇帝,哭訴道:“顧青奚這刁婦,竟然敢當著天子的麵毆打貴妃,置天家威嚴於不顧,您要給臣妾做主啊!”
然而,徐貴妃今日注定是要失望了。
老皇帝看著她滿臉鮮血的慘狀,隻覺得心中快意得很。
他盯著徐貴妃驚恐、憤怒、憋屈、疼痛的表情欣賞了良久,這才緩緩說道:“愛妃受苦了,可朕答應過侯夫人,要讓她出這一口惡氣的,你且忍忍。”
荒謬!
皇帝替臣子的夫人出惡氣,任由其毆打貴妃,代表著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這姿態仿佛是……在給自己女人撐腰的男人。
老皇帝此話一出,全場眾人勃然變色。
尤其是承恩侯林靖康,此刻臉色更是漲紅到了極點,捏著酒杯的手背上浮起猙獰的青筋。
他的妻子,就這樣被皇帝強行要了,而他卻沒有站起來質問一句的勇氣。
徐貴妃更是滿臉難以置信。
她本以為,將顧青奚送上龍床,不僅能讓這個囂張的女人嘗嘗被磋磨的惡心滋味,離間了顧青奚和林靖康之間的感情,還能順帶將顧家滿門儘滅。
然而這第一步,就出了紕漏!
看樣子,顧青奚這張臉的魅力實在過於驚人,竟然令老皇帝這般縱容她!
而顧川竟然也沒有第一時間反叛。
貴妃,聽起來何其尊貴。
但如果失去了皇帝的專寵,那她還有什麼呢?
回想到剛剛顧青奚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徐蓉隻覺得心頭發寒。
原來她將顧青奚送上龍床,非但沒有將其置於死地,反而還讓對方順勢爬了上去!
好一個顧青奚!
“顧青奚。”
徐蓉一張帶血的臉滿是怨憤,目光中有後悔,有猙獰,有恨意,她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當真是本宮小瞧了你。”
“我往日裡也小瞧了貴妃娘娘呢,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進宮這些年,日子不好熬吧。皇上那張惡心的臉,和油膩肥胖的身子,貴妃娘娘竟能伺候這麼久,實在讓人佩服。”
青奚故意刺激她,探出身子在徐蓉耳側輕笑道:“不過任你一番好算計,最終卻為我做了嫁衣。徐蓉,今日以後,這椒房專寵,你怕是再也無福享受了呢。”
“你!”
徐蓉聞言臉色一黑,眼睛裡浮現出一抹恐懼。
若是失了恩寵,她與年幼的三皇子兩人該如何立足?
想不到顧青奚竟然如此能豁得出去。
當著丈夫、母親、父兄的麵,竟然半點都不覺得羞恥!
“來人,傳朕旨意。”
禦花園裡,皇帝沒有落座,就這麼站著喚了太監,沉聲道:“承恩侯林靖康教導三皇子有方,朕心甚慰,加封承恩公。其妻顧青奚賢良淑德、品貌俱佳,賜封一品誥命夫人。另,貴妃義妹芳菲縣主才容兼備,賜嫁承恩公,則良辰吉日完婚。”
太監們開始迅速擬聖旨。
驃騎將軍顧川臉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幕,張嘴便要怒斥。
隻是當他的目光和女兒對上的刹那,青奚微不可查覺的搖了搖頭。
顧川微微一征,到底是忍住了。
太子梁玨則是緊緊的盯著顧川,腦中那根神經早已繃了起來。
一旦顧川選擇反抗,他勢必要揭竿而起,保住顧家!
然而自始至終,顧川都沒有吭聲。
禦花園裡安靜的嚇人。
太監拿著聖旨走到林靖康麵前,笑眯眯的柔聲說道:“承恩公,還不趕快接旨,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啊!”
天大的福氣?
如果皇帝不封賞,那林靖康還能自欺自人一番。
可這無緣無故的封承恩公,算是怎麼一回事?
皇帝睡了你的妻子,出於愧疚,補償一個承恩公。
對,承恩,這倆字現在聽起來何其諷刺!
林靖康隻覺得心臟都在抽搐,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痛,皇帝這是在公然打他的臉啊!
用發妻來換爵位?
這等荒謬之事且先不說,顧青奚呢,她現在是什麼心情?
剛剛被皇帝侵犯的她,此刻坐在這裡,看著自己的丈夫接受封賞,匍匐在皇帝腳下叩拜。
這樣不能保護妻子、還踩著妻子血淚上位的男人,她會怎麼看待呢?
還有這全場的眾人,從太子、顧川,再到宮女太監們,想來此刻心裡都在鄙夷、嘲弄他吧?
一個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玷汙卻無動於衷。
懦夫!無能!
禦花園裡的空氣太粘稠了,讓林靖康覺得呼吸都成為一件困難的事情。
某個瞬間,林靖康熱血衝腦,隻想不管不顧,直接揭竿而起。
因為一旦今日跪下接了旨,他林靖康就徹底被釘在恥辱柱上。
可……如果拒絕,那就是以下犯上,就是謀逆啊!
“表哥,愣著做什麼,快領旨謝恩啊。”
一片靜默中,就見溫芳菲興奮的站起來,來到林靖康身側,臉上帶著止不住的興奮:“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表哥做了國公,那自己以後不僅是縣主,還是國公夫人。
顧青奚又因為被皇帝要了,斷無和表哥再進一步的可能。
這讓溫芳菲如何不興奮?
在溫芳菲的推搡下,林靖康慘白著一張臉跪下,始終不敢抬頭去看顧青奚。
這倆人,一個感恩戴德一個滿目悲慘,過於明顯的對比令人覺得諷刺極了。
貴妃徐蓉看著這一幕,總算是舒了口氣。
好在今日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至少心上人安然無恙,還得償所願了呢。
良久後,林靖康聽見自己張了張嘴,麵無表情的漠然說道:“臣,領旨謝恩。”
太監將聖旨放在他手上:“恭喜承恩公,賀喜承恩公。”
溫芳菲笑的滿眼歡喜。
皇帝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心中快意極了。
然而餘光中瞧見貴妃一雙含情眸緊緊的盯著林靖康,眼睛裡帶著從未對自己展示過的柔情,他又是一陣怒火中燒。
顧青奚說的對,現在真假已經不重要了。
為保全天家顏麵,就該找個合適的由頭,將這對狗男女折磨致死……
當然這事兒也急不得,慢慢來。
得讓他們在最得意的時候失意。
敢動朕的女人,林靖康,朕一定不會讓你就這麼輕易死去的。
等你大婚那日,自然會有人替朕去向你討債。
這麼想著,皇帝臉色沉下來轉身離開,走入深沉的夜色中。
微涼的秋風裡,傳來他蒼老卻透著冷酷的聲音。
“傳朕旨意,今日之事膽敢外傳者,全部杖殺!”
禦花園裡。
皇帝走後,陶寧趕忙紅著眼睛去牽起顧青奚,顫聲道:“走,先離開。”
離開這是非之地。
至於要不要造反,怎麼造反,得另行商議。
不管怎麼樣,膽敢欺負她的女兒,哪怕是皇帝老子也要付出代價!
路過跪著的林靖康的時候,陶寧含恨一腳踹向他的心窩,將人踹倒在地上,斥責道:“懦夫!”
林靖康被一腳踹倒在地,溫芳菲慌忙去扶。
然而他沒有絲毫反抗,就這麼小心翼翼的,紅著眼睛和顧青奚對上了視線。
青奚的眼角帶著淚光。
兩人對視的瞬間,林靖康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看不到半點愛意,隻有無儘的灰敗與漠然。
這一刻,林靖康的心臟驟然抽緊,整個人都陷入無儘的恐慌。
他有種莫名的直覺,今日過後,自己和顧青奚,斷無可能了。
在林靖康悲涼的注視下,青奚跟著陶寧匆匆離開。
他看著對方的背影,終究是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伸出手來狠狠的一拳砸向地麵。
砰!
禦花園的石板地堅硬又冰冷,林靖康一拳下去,頓時鮮血直流。
“表哥,表哥你這是在做什麼呀?”
溫芳菲心疼的將他抱在懷裡,安慰道:“我馬上就能嫁給你了,你不開心嗎?我們就要名正言順在一起了呢。”
名正言順?
聽著溫芳菲的話,林靖康嘴角浮現出一抹嘲諷。
他一把將曾經愛慘了的心上人推開,審視了溫芳菲良久,方才啞聲問道:“徐貴妃把青奚獻……獻給皇上的事情,你有參與嗎?”
“我怎麼可能參與這種事情!”
溫芳菲心臟一緊,片刻後揚聲道:“表哥,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林靖康慘白著一張臉,看著溫芳菲臉上壓抑不住的興奮,扯了扯嘴角,終究是沒吭聲。
算了,不重要了。
因為他此刻眼裡心裡,都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高興的樣子,嬌嗔的樣子,恃美行凶的樣子,以及……對他失望至極、不愛他的樣子。
看著林靖康詭異的模樣,溫芳菲突然有些慌。
她哭道:“表哥,表哥你不要嚇我啊,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怎麼這般盯著我?”
仗著林靖康對自己的愛,溫芳菲一手把顧青奚推上了龍床。
她覺得沒有男人會忍受妻子被淩/辱的羞恥。
但她從未想過一件事情。
如果林靖康對顧青奚毫無感情,這事兒雖說恥辱些,那遲早也會過去。
但……如果林靖康動了情呢?
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自己的妻子被彆的男人占有。
這種複雜的、羞恥的、自責的、心痛的、憐惜的、後悔的滋味繞在心頭,痛的足以讓林靖康撕心裂肺。
而這撕心裂肺的痛,也讓他看懂了自己的心。
說來也好笑,曾經顧青奚對她百般討好,他隻覺得厭煩。
而剛剛看到妻子眼睛裡的消失殆儘的愛意,林靖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
她對自己愛意消失的那一刻,林靖康意識到,他愛上了她。
原本他們可以做一對佳話夫妻的,如今卻被他親手給毀去。
太諷刺了。
“你想嫁給我,對嗎?”
林靖康深吸一口氣踉蹌著站起來,看著溫芳菲,慘笑道:“好,我滿足你。”
溫芳菲頓時破涕而笑。
看來,最終得償所願的,終究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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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的馬車一路飛馳出宮,然後朝著大將軍府趕回。
馬車裡,沒人有開口說話。
【宿主,這便是你對林靖康懲罰的開端嗎?】
係統驚歎道:【原來這攻心之策一旦有了成效,竟然這般驚人。】
今日這一刀紮進去,林靖康怕是疼的這輩子都忘不了顧青奚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好戲啊,還在後頭呢。”
青奚無聲勾了勾唇角。
等馬車進了將軍府以後,顧川、顧青厓、陶寧三人皆沉著臉下車。
“我去聯係京師的舊部,連夜調兵遣將,鎮守東西城門的禦林軍,也都能信得過。”
“雖說沒有兵符,但憑我顧川這張老臉,也不比兵符差。”
“敢糟踐我陶寧的女兒,縱然是皇帝老子也得讓他喝一壺!”
三人臉帶煞氣,卻誰都沒敢去看顧青奚的表情。
女兒遭遇如此羞辱,顧家三口心痛啊!
剛剛沒在禦花園揭竿而起,是因為明知一旦有異動就會被伏殺,現如今已經出了宮,還怕什麼!
這仇,必須報!
“爹爹、母親、兄長,你們要去做什麼?”
青奚從馬車裡跳下來,笑道:“我同你們一樣,也是全須全尾出來的,未曾被欺負,你們莫要激動。”
“當真?”
“妹妹,你該不會是故意安慰我們的吧?”
“那狗皇帝為何任你懲戒徐貴妃……”
青奚的話,顧家三口都有些懷疑。
“徐貴妃確實有意陷害我不假,但我向皇帝揭發了她情係林靖康的證據,反手構陷她倆私通。”
青奚勾了勾唇角:“老皇帝心思複雜多疑,存心蓄意報複,還怕丟人不敢聲張,更不敢明著去查證,自然對我沒了彆的心思。”
這……好一個將計就計,栽贓嫁禍啊!
顧家三口聽完都覺得非常解氣。
好半晌,陶寧才厭惡啐道:“這林靖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活該。”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顧川鬆了口氣,咧開嘴笑道:“我家寶貝女兒無礙就好。”
這一晚上他都在提心吊膽,未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女兒竟然沒事!
“如此,我們一家四口應該開壇好酒,喝上一場。”
顧青厓更是一拍大腿:“讓林靖康這個狗東西自生自滅吧,妹妹,明日我們便去找他合離。”
合離?那豈不是太便宜林靖康了。
顧青奚勾了勾唇角,並未作答,隻是說到:“兄長且慢,喝酒之前,還得再等一人。”
等人,等誰?
顧家三口都有些茫然。
很快,他們便懂了。
沒過多久,將軍府的小門被叩開,一身戎裝,手持長劍的太子梁玨,拖著跛腳略微蹣跚的走了進來。
梁玨給人的印象向來溫潤如玉。
如今穿上盔甲,當真英姿勃發,儀表堂堂,縱然那跛腳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風姿。
在顧家三口吃驚的注視下,就見梁玨在月下站定,對著顧青奚一揖到底。
“孤是太子,今日又第一次穿甲,恕孤不能跪拜,以表對夫人的感念與愧疚。”
梁玨起身,一張俊朗的臉上掛著飛揚的朝氣,聲音卻異常冷靜沉穩:“但孤可以保證,不管夫人接下來準備做什麼,孤定當傾力相助!”
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你若想造反報仇,我全力支持!
顧家三口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
這可是當朝太子啊,他為什麼會對自家女兒如此……如此客氣?
“殿下這身鎧甲,當真英武非凡。”
青奚倒是並不意外,她上下打量一番梁玨,笑著讚歎道:“無愧一國儲君,棟梁之才。”
一句簡單的誇讚,竟然令梁玨罕見的有些赧然。
但他終究是男子,善於藏心事,冷著臉說道:“多謝夫人謬讚,敢問夫人準備何時行動?”
“有什麼好行動的。”
顧青厓和太子自小就是玩伴,最是熟悉不過,咧開嘴笑道:“殿下你今日是怎麼了啊,乾嘛對我妹妹這般客氣?放心吧,我妹妹無事,好好的呢。”
無事?
梁玨聞言表情驟然一鬆。
他的目光在青奚那張妍麗的臉上掃過,片刻後趕緊挪開視線,正色道:“青厓兄、顧將軍,顧夫人,侯夫人她……不,青奚妹妹曾經救過孤兩次性命,還曾鼓勵過孤,令孤重拾信心。”
等梁玨將一番始末娓娓道來以後,包括顧川在內,一家三口徹底聽得神情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