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急衝衝離去,餘清窈還站在原地為自己剛剛的衝動之言後悔。
直到細密的雨絲斜飛入廊,潤濕了她的眼睫,餘清窈這才注意到天色已變,周身微涼。
金陵城的春日就是這樣,像是多愁的少女,時而嫣然一笑,時而低頭垂淚,難以捉摸,餘清窈在金陵城生活已久,早也習慣。
不過她這身衣裳單薄可抵不住細雨沾身,萬一著涼就不好了,正轉身要回正院時忽又聽見院門口銅環聲動,還以為是十皇子又回來了,餘清窈駐足回眸,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隻是這笑還沒在臉上呆一秒,就徹底僵住了。
海.棠花樹濃重的陰影一直覆到回廊上,一道頎長的身影自其中緩步走出,鋒利的眉目首先映入眼簾。
餘清窈心頭一窒。
進來人不是李珵,而是李睿。
如此短的距離,沒有任何地方藏匿,也沒有機會反應,就見到李睿的那雙眼因為看到了她而倏然緊眯了起來,就好像飛隼鎖定了此行的獵物。
餘清窈腳往後挪了半步。
楚王身上的那五爪龍九章袍在微光下還折反出豔麗的粼光,不知道是哪一條金線或者哪一片金鱗把餘清窈的眼睛刺疼了,她剛想要把頭偏至一邊,好躲開那道光,可李睿已經大步跨至她麵前,不由分說就用兩指鉗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用力抬到自己眼下。
“躲什麼?”李睿咬著聲音,讓每一個字都清楚落在她耳畔,“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餘清窈吃了疼,隻能把眼睛睜開,近在眼前的男人壓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俯身看她,眼下的青黛幾乎快大過他的眼睛,神色憔悴但是目光卻瘋狂。
餘清窈臉上的血色飛速退了下去,她心裡驚惶,萬沒有想到李睿會就這樣進入閬園,一時間腦子裡空空如也,想不到半句適合的話,隻能訥訥道:“楚、楚王……”
“楚王?”李睿聽到她的稱呼嗤笑出聲,微眯的桃花目勾出涼意,盯著她緩緩道:“你往日都是叫我景明。”
餘清窈不敢與他涼薄的目光對上,垂下濃睫,再把下巴用力從李睿手裡扭了出來,同時提起腳,快速後退了兩步,斂手在身前,用發顫的聲音回答他:“楚王殿下說笑了,妾已經嫁人了,自然不同以往。”
李睿捏起手指,就借著她拉開的距離默默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光線因為烏雲攏來而晦暗,少女垂下的臉卻依然瑩白,一雙精致秀美翠羽眉蹙起,光潔的眉心而起了皺痕,仿佛人陷入了一團麻煩當中,抽身不得,正煩擾不堪。
從前的餘清窈不會對他皺眉,更彆說對他不耐煩。
但是一切早已經變了。
就在他在奉天殿聽到餘清窈的那一聲秦王起。
什麼都變了。
問題在,餘清窈何時與秦王有個交集,又是為了什麼願意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當真喜歡的人是秦王?
李睿腦子裡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是都被他一一否認了。
他們相識於微末,知根知底。
餘清窈是什麼樣的人,她喜不喜歡自己,身邊有沒有彆人,他都一清二楚。
不存在她移情彆戀上秦王的可能。
李睿深吸了口氣,勻了下不平靜的呼吸,才盯著餘清窈的眼睛慢慢道:
“清窈,是餘薇白對你胡說八道了什麼話,才令你變卦的嗎?”
他不想自己的聲音太過嚴厲而顯得像是質問,今日來,他隻想好好解決兩人之間的嫌隙,不想再生事端。
餘清窈眉梢微挑,帶動著她那雙明亮的杏眼看了上來。
他怎麼能毫不心虛地提起餘薇白?
李睿不但不心虛,甚至為了這個事還帶著氣,那些複雜的情緒都收在眼裡,仿佛就等著一個閘口宣泄。
“餘薇白能對妾說什麼,足以讓妾改變心意?”餘清窈把問題反拋回給他。
李睿擰起劍眉。
自古女子一看出生境遇,二看婚姻大事,而名分上的高低則會讓女子猶豫踟躕。
餘清窈清亮的眼睛澄澈乾淨,黑白分明,微濕的發絲黏了幾綹在光潔的額頭上,隨意之中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李睿又慢慢鬆開緊皺的眉心,幾儘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小臉。
春雨潤物無聲,氤氳的水汽像是一隻無情的手,天地景物秀美的輪廓都被它塗抹得朦朦朧朧,隻見得抄手回廊外像是滴進水缸裡的嫣紅、緋紅、妃紅、豆綠、翠綠、蟹殼青。
紅的海.棠花,綠的芭蕉葉,都成了濃重深淺不同的影。
廊下的人也成了兩道虛無的影子,沒有輪廓地交織在水霧裡。
衣裙時而相觸,時而又撞開,帶著雨絲的風像是調皮的孩童,正在戲耍著,讓兩人的距離瞧著時近時遠,捉摸不定。
餘清窈用手按住被吹揚起的裙擺,把唇瓣又用力抿緊了一分,蒼白的小臉透著緊張,但卻不損她的貌美,反而正是因為她那薄弱如瓷的美讓李睿念念不舍。
他喜歡餘清窈這易碎的樣子,從見第一麵起就有一種命運注定的感覺。
餘清窈年幼喪母,被父親一直攏在羽翼之下。
在遙城時身邊阿姆悉心照拂,婢女懂事聽話,將她照料的萬無一失。
這般順風順水長到十四歲,卻忽然給拽出了溫暖的巢穴,倉促地獨自麵對著金陵這座冰冷又殘酷的皇城。
她雖為餘姓,可非出身世家大族,而歸於寒門,如今的世俗依然是‘上品無寒門’的腐敗局麵,是以寒門出生的小姐在金陵恐怕還不如貴人身邊的紅人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