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天清, 晚風徐徐。
明淳帝從閬園出來,沒有乘坐轎攆,就帶著人在月光下慢慢往前行。
趙方知道皇帝每每有煩心事的時候總喜歡散心透氣。
他親自提了燈籠緊跟在皇帝身後。
“趙方啊, 你說朕是不是給他蒙騙了?”回想剛剛答應的事, 明淳帝忽然回過神來。
“如今軍心動蕩,秦王殿下親自去安撫,也是有利於鼓舞士氣,而且秦齊兩州官員與世族門閥盤踞一方, 欺上瞞下,長期以往影響稅收,確是弊端。”
皇帝皺眉瞅了他一眼。
趙方宛若沒有看懂, 又道:“秦王殿下一直都是陛下親自教導的, 若是學上個十分之一,陛下便無需操心了。”
“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你這個奉承話說遲了。”明淳帝甩袖負手, 咬牙道:“若是早個十年, 或許還就是這樣, 可現在你沒看見秦王和楚王那個暗地裡鬥的,就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他們再鬨也還是在陛下的眼皮底下, 終歸是翻不出什麼浪來。”趙方寬慰道,“陛下要保重龍體才是。”
雖然說著寬慰的話,但是趙方也明白, 比起一方坐大,皇帝其實更願意看著他們鬥起來。
無論從前支持太子的還是現在支持楚王的,他從來都是時而扶持時而打壓。
“父皇。”
兩人正說著,迎麵走來幾人。
最前麵的是楚王和越王。
皇帝緩下腳步,狐疑地左右打量二人。
“這麼夜了, 還沒出宮去?”
都快到宮門落鎖的時間,按理是不應當還在宮裡逗留,但看見兩人走來,明淳帝的頭就開始疼了。
這擺明又是有事要稟他。
他先看向越王。
越王妃的事情他是知曉的,礙於情麵才一直沒有下令處置。
越王不等皇帝開口,自己先主動跪了下去,哽咽道:“請父皇開恩!”
明淳帝眉頭深蹙,臉色頓時不好。
事關國家安危的大事,自己的兒子卻還是這樣拎不清,越王妃的父親竟敢做出投敵叛國這樣的事,就應當要做好被誅滅九族的準備!
“父皇!馮氏已經嫁給兒臣五年了,從未離開金陵,對她阿耶的所作所為既不知情也深惡痛絕,兒臣自知國法不容情,但是多年夫妻恩愛,還有未出世的孩兒,兒臣都不能忍心舍棄,若父皇要一定給個交代,那就將兒臣與王妃一起貶為庶人吧!”
一番話含著熱淚說罷,越王重重叩首在地上。
明淳帝緊皺的眉頭終於微微鬆動,看著在地上哭得抽抽的兒子,心裡也湧起了一些憐惜。
夾在長子和四子之間,在同齡中最不出眾,所以從小就養成唯唯諾諾的性子,一直都很不得他心。
雖然沒有什麼出息,但秦王也說的對,他難能可貴還是一個重情重義,敢舍敢為的人。
自貶為庶人,也是給他省卻了許多麻煩事。
“起來吧。”明淳帝一聲長歎,負手在身後,“此事朕知曉了,會酌情考慮的。既然越王妃有孕在身,你也早些出宮去,彆讓越王妃等久了,不然還以為是朕把你怎麼樣了。”
最後一句頗有些輕鬆的戲謔。
越王李謙受寵若驚,抬起頭來還不敢起身。
趙方不動聲色地瞟了眼皇帝。
難得皇帝和顏悅色,對於越王這事打算從輕處置了。
他緩步走上前,親自扶起越王,“殿下且放寬心,陛下也是憐惜子孫的。”
越王回過神,明白趙掌印的弦外之音,心裡的重石終於落了地,千恩萬謝地離開。
楚王沒有隨著越王一起走。
明淳帝走上前,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過幾日,老四就要去秦州替朕賑災善後了,你還是要打起精神,好好替朕分憂,金陵的事離不開你。”
李睿才從李謙口裡得知李策竟然說出‘太子由他來當才合適’的狂妄之言,心裡十分不愉,又聽到皇帝今夜臨時起駕去往閬園,也不知道要去商議什麼事情。
這才緊跟而來。
他最怕的莫過於自己差事沒有辦好,讓皇帝又想起秦王的好來,使他數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皇帝這句話讓他心裡的弦驀然一鬆,好像緊壓在頭頂上的一座大山忽然被移開,眼前再沒有阻攔,一片光明。
李策居然要去秦州了。
如此關鍵的時候,他怎麼會舍得放下金陵的一切,前去秦州賑災?
思來想去,也隻能是皇帝的意思。
李睿暗暗欣喜。
“是,父皇!兒臣一定不會再讓父皇失望。”他低下頭,看似畢恭畢敬地道,聲音裡卻掩不住喜悅。
趙方不動聲色看了這對父子一眼。
楚王殿下如今輕易重獲聖寵,卻沒想過另一邊的秦王殿下究竟是得了什麼好。
*
閬園。
餘清窈左右為難。
她以為隻是說了一句玩笑話,誰知李策真的要洗。
也是,他這樣愛潔的人,身上沾了灰都不會坐到床上。
眼見燒好的熱水已經搬進了淨室,李策就站在門口望著她,前襟敞著,胸前還掛著她‘亮晶晶’的眼淚,簡直鐵證如山。
餘清窈咬著唇,小聲辨了句:“可是我已經洗過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幫他洗澡,會把身上弄濕的。
“嗯,我知道。”李策看見她腦袋後用發帶束著兩根長長的發辮,這是她準備入睡的狀態。
為了睡覺不弄亂頭發她做過很多嘗試,但因為實在很難控製自己的睡姿,每天早晨起來還是要花不少時間梳理頭發。
“可是我被你弄臟了。”李策垂下眼,細長的鳳眸睨著還在那往下滑溜的眼淚滴,低醇的嗓音裡何其無辜。
餘清窈看著那滴眼淚順著肌肉的溝.壑顫顫巍巍地往下,再被月白色的綢褲邊吸走,最後隻在他的肌膚上留下‘亮晶晶’的水痕。
在一旁三腳鶴頂銅燭台的燈火映襯下,水光瑩潤,更加顯目。
餘清窈一時啞口。
她用兩隻手擦了擦自己臉上冰涼的淚痕,想開口解釋眼淚並不臟,但抬眸看見李策靜靜等候她的模樣,欲言又止。
他分明是故意要尋她事,肯定不會讓她這麼簡單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