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蟲子(1 / 2)

飛鳥從林子裡驚出, 如一小片烏雲向日落的方向振翅飛去。

“好熱鬨啊。”餘清窈仰頭瞧了眼那邊動靜,又給在水邊淨麵的呂霞兒遞上了一塊帕子,“用這個擦擦吧。”

呂霞兒臉上的巴掌印還很顯眼,血絲裡甚至還泛著青紫, 肉眼可見地開始發腫。

彆說親人會心疼, 就是路人看見也會於心不忍。

陳家的莊頭窮凶極惡, 下手也狠毒,對一個姑娘家下手都沒有留一分餘地。

“謝、謝謝。”呂霞兒低垂下眼睛, 小心翼翼地接過帕子。

她低頭看手心這張還熏了香的帕子, 絲質柔滑沁涼,入手就知和尋常她們用的棉布帕子不一樣。

不知道有多貴重,她都有些不敢用。

呂老頭手杵著一根鋤頭, 隔著一段距離, 還在和幾個護衛不停哭訴自己的不幸。

幾個護衛平日裡都冷心冷血的,哪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笨拙地在安慰他。

呂霞兒不好意思對餘清窈解釋道:“我阿耶年紀大了, 受了驚嚇才這樣。”

餘清窈搖搖頭, 溫聲細語道:“你阿耶也是心疼你。”

呂家父女讓她想起自己阿耶。

她小時候在遙城給路邊調皮的男孩扯了頭發, 她阿耶也是捋起袖子, 就敲得他們一個兩個哭著回家找娘才罷休。

為人父母者, 護子應是天性。

呂霞兒羞赧地扯起唇角。

這位貴人對她說話都是這樣溫聲溫氣,一點脾氣都沒有, 讓她受寵若驚。

趁著擦水的時候, 呂霞兒偷偷打量起餘清窈。

她還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看的姑娘。

皮膚白白嫩嫩,像是剛冒出來的花骨朵,眼眸清澈靈動,笑起來更是嬌俏可人, 與她同來的那位俊朗的男子站在一塊,兩人就是像是一對神仙眷侶。

隻是餘清窈待人親切,一看就性子很好,可那名男子周身氣度頗為不凡,舉手投足間卻總是無意透出生人勿近的冷肅,讓人都不敢多加窺探。

想起男人清冷矜貴的眉眼,呂霞兒越發局促,暗暗揣測兩人的來曆。

餘清窈坐在溪邊的圓石上,看見呂霞兒躲躲閃閃的目光,猶如驚弓之鳥。

剛剛重生回來的她在秦王殿下眼前想必也是這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一樣經曆過苦難,對於現在呂霞兒的心情,餘清窈感同身受。

“呂姑娘莫怕。”餘清窈柔聲寬慰她道:“殿……我、我夫君一定會好好處理的,必定不會再他們尋你與呂老伯的麻煩。”

還是第一次當著人麵喊李策為‘夫君’,餘清窈覺得有點難為情,好在呂霞兒沒有留給她太多尷尬的時間,就熱淚盈眶地接過她的話。

“今日若是沒有碰見貴人搭救,妾與阿耶隻怕要在劫難逃了。”

呂霞兒感激涕零,轉身打算給餘清窈磕頭。

餘清窈連連托起她的雙臂,“彆這樣,我也沒做什麼。”

出人出力的都是秦王殿下,她可擔不起呂霞兒的謝。

呂霞兒搖搖頭,“像您這樣身份尊貴的人,有時候也不用做什麼,就是站著也比我們跪著管用。若是縣裡的官老爺也如您與那位貴人一樣通情達理就好了,我們也不會被逼到這樣的絕境。”

呂霞兒很懂,有時候貴人的幾句話就能給他們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感激當時餘清窈為她們父女說過話,求過情。

餘清窈還是頭一回聽外人直接說她身份尊貴,一時間有些怔愣。

在閬園的時候,她還意識不到成為親王正妃意味著什麼。

正妃不同於妾室,是世俗情感與律法認同,那個能與殿下並肩之人。

因為尊貴,也就等於擁有了更多的權力。

這些權力可以影響更多的人。

也就是她能幫更多的人,擺脫困頓。

餘清窈頓時心裡湧出了不一樣的情緒。

‘噠噠噠’的馬蹄聲從密林深處傳來。

片刻後李策帶著剩餘的護衛騎著馬找了過來。

餘清窈從石頭上蹦了下來,一路小跑上前。

輕軟的袖子被風卷起,青絲在她身後飛揚,就像是滴入水池裡的染料,曳著輕盈靈動的色彩。

李策翻身下馬,在她跑到跟前時及時接住了她。

“害怕了?”

餘清窈搖搖頭。

仰起臉,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雖然隻分開了很短的時間,卻忽然很想他了。

好像在他的身邊才會生出更多的勇氣和力量,來麵對曾經的苦難,以及未來的挑戰。

秦王殿下就像是一道光,將她的路照亮,讓她從此有了方向。

“殿下,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他們以後還會不會來尋呂老伯和呂霞兒麻煩?”餘清窈笑盈盈地問。

“嗯,都談好了。”李策聲音溫和,“放心,我也會讓人去通知縣令,不會有人為難他們。”

還在金陵地界範圍內,皇家權利尤為集中,周邊的大小官吏更懂得應當看何人的眼色。

陳家早沒有為非作歹、飛揚跋扈的底氣,如何與他抗衡。

呂霞兒和呂老頭父女兩連聲道謝,感恩戴德。

等目送兩人離開後,他們也要回到隊伍去了。

車隊不停歇地往前,如若不及時趕上去,就會離隊太遠。

餘清窈靠在李策胸前,回想起呂霞兒的話,不禁問道:“殿下,那些世家明明已經有了龐大的財富,為何還要為難這些勤勤懇懇的百姓,去霸占他們那一點點田地。”

李策略想了片刻,才開口解釋。

“在太.祖之前的朝代,世家與皇族共天下,更有甚者皇族不如百年的氏族,後太.祖平中原,收北境,建國立都,屬於世家的土地、財富便被打散重分。”李策聲音平靜地敘述,“如今皇族勢強,他們卻還在追憶往昔的風光,不甘就此沒落在皇族之下,是以才會抓住一切機會,掠奪土地、資源甚至人口。”

餘清窈靜默了須臾。

即便如此,但朝中重臣多出自世家,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流傳著那些‘上品無寒門,下品無氏族。’、‘士庶天隔’①等言論。

寒門若想要出人頭地,要不依附氏族,要不隻能從軍入伍,拋顱灑血地用軍功拚出屬於自己的功勳。

她阿耶的祖上是從新安餘氏給驅逐出來的一庶支,與本族在身份上就有著雲泥之彆,許多年來互不往來,如若不是阿耶如今戰功赫赫,她們父女也得不到餘氏的另眼相待。

她更不能得以住進餘府。

即便如她都要仰仗著世家的鼻息,那些更底層的百姓又如何能過得輕鬆自在。

“殿下好似並不想縱容世家,所以您是向著百姓的吧?”餘清窈其實也不甚肯定。

隻是李策每每提起世家,語氣就沒有那麼溫和,應當也是不認同他們的做法。

“畢竟殿下寬容大度,是個好人。”餘清窈抱住李策的腰,埋頭在他胸膛前,像是在汲取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

李策頓了須臾,悶聲笑了笑,似是心裡很是複雜。

徐徐吹來的風將他的袖袍衣擺吹起,他的嗓音也在風裡變得尤為乾冷。

“世家豪族兼並田地,既不用交稅,又能將沒有辦法謀生的普通百姓變成他們私有的佃農,用極少的付出,卻可以壟斷龐大的財富,於統治者而言,這不是一件好事。我不喜世家,全然是出自我們在某些地方本就在對立麵上,並不是因為我是大好人,你可明白?”

他幫呂家父女,並不是出自他的善心,而是出於他對世家的打壓,是手段也是博弈。

餘清窈緩緩眨了眨眼。

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忽然從心底生起。

殿下似乎總是想要‘反駁’自己對他是個好人的判斷,隻要她一提起,就會被他認真解釋一番。

像是要把自己剖開了,讓她看清楚。

他算不算是個好人。

“可是……”餘清窈扯了扯他的衣襟,想要他能夠低頭看自己,“對呂老伯和呂姑娘而言,殿下還是幫助了他們,不但幫他們擺脫了氏族的為難,還保住了田地,無論是出於與世家為敵也好,是為了能給國庫增加稅銀也好,您滿足的是他們心底所想,這難道還不夠嗎?”

李策心裡微震,低頭看她。

餘清窈眼睛黑白分明,好像沒有一絲陰霾的天空,澄澈乾淨。

滿足了他們心底所想?

“殿下為何總把自己想的那麼壞,對我而言,殿下包容寬待,通情達理,不是壞人。”餘清窈改了一個說法,不再堅持說‘好人’,而是‘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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