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有視線移來自己身上,穿過鬨哄哄的人聲,沃檀推起眼皮,與對向的陳寶箏隔空而望。
但見她目中駭意亂撞,唇抿得發白,而那緊扣的牙關,似要把沃檀生生嚼爛。
與此同時,文德殿外。
一見景昭踏下步階,韋靖連忙給係上風帔:“王爺小心著涼。”
景昭拒絕登步攆,看了看天時:“那頭如何了?”
知這問的是千秋宴,韋靖低聲:“那柳花臉已被押了過去,想是此時人已到了皇後娘娘跟前……”
景昭停下腳步,視線向前看。
禦道之中,幾名挑著燈的宮人後頭,太子正匆急走來。
“皇叔。”太子秉手執禮:“父皇如何了?”
“殿下因何這樣問?”
“皇叔體弱,夜間最易感風,若非是龍體欠安,父皇怎會夜召皇叔?”
“若論掛念龍體,果然當數太子最心細。”景昭微微笑著,容色和悅:“但太子想是過度緊張了些,陛下夜召臣,不過是想起先帝,方召臣來敘聊幾句罷了。”
太子神色一滯,目中卻多有不信。
景昭仍牽著唇角,身子向旁側了側:“陛下尚還醒著,太子若想一探究竟,亦可求見一番。太子孝心拳拳,想來陛下定然隻覺欣慰,不會作旁的想法。”
得他這樣好心,太子因生怕被疑在聖駕旁安插眼線太多,反倒不敢去了。可既來一遭,也沒有就這麼走的道理。
於是轉而關切了幾句這位皇叔的身體後,太子佯自謂歎:“說起來那陳府事難,秦大將軍卻不聞不理……皇叔可覺得這事有蹊蹺?”
景昭掩著巾帕咳了幾聲,看起來有些單薄乏力。
咳罷,他才淡聲淡氣道:“秦府世代忠良,秦大將軍父子亦是再正直不過的人,而今陳尚書之事鐵證層出不窮,秦府不聞不問,也在情理之中。莫說秦府了,就算是一般朝臣,於這樣大的案件之下,明哲保身也並無指摘之處,不知太子話中的蹊蹺所指為何?”
太子緊了緊拳,唇角如覆舟一般壓得極低。
明明先前為了陳府,秦大將軍連最看不慣的江湖勢力都肯視而不見,甚至配合行事,可眼下卻連自己親生胞妹都不見,怎會沒有蹊蹺?
掖了掖怒,太子扮出幅傷神的模樣:“皇叔所說極是,是孤多想了。近來太子妃鎮日以淚洗麵,孤那嶽母亦是一病難起,孤著實焦心了些。”
再像模像樣地寒暄幾句後,叔侄二人分道而行。
將目光自太子憤憤的身影上移回,韋靖不無幸災樂禍道:“太子肯定悔青了腸子,覺得錯娶了陳府千金,那好處還沒怎麼受用到,如今還要遭她那娘家連累。”
頓了頓,他沒忍住問:“王爺,檀姑娘到底想如何對付那陳夫人?是讓她跟陳大人一起入獄受罪,還是……”
景昭攏了攏披風:“那便要看榮華位份與母女情份,太子妃更在意哪一個了。”
這話說得有些玄,韋靖跟在後頭很是思索了一程子。
待到木構牌樓之下,才聞得主子出聲提點:“想來檀兒要的,無非一命抵一命罷了。”
於景昭平緩的聲音中,韋靖嘶了口氣:“王爺的意思是……檀姑娘想讓太子妃軾、”
一陣說笑聲打前方冒入耳畔,韋靖自震驚之中抽出魂來,朝前望去。
是宴殿那頭的席散了,參宴的官眷們相伴出宮。
於一眾夫人貴女中,有個身著牙緋短襖,梳朝雲髻的姑娘再眼熟不過了。
瑩黑的眼雪透的腮,人堆裡頭數她一顰一笑最為鮮活。
再瞧自家主子,方才還清泓不波的視線在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目中立時揚起明光碎玉來。
待到近前,一堆官眷忙不迭給這位突然出現的親王請安。一晚上被喊了幾聲嫂子的戴綰兒盈盈笑著,輕推沃檀一把:“王爺特意來“接”,王妃娘娘可真好福氣。”
一群嘻嘻哈哈的笑聲中,剛剛步子邁最大的沃檀,此刻扭扭捏捏地去了景昭跟前:“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夜不設男賓宴席麼?”
景昭眼中含笑,與識趣先走的官眷們略作頷首。待個個都走得遠些了,他解下披風圍住沃檀:“手涼了,往後夜間在外,需備個手爐。”
烏溜溜的眼珠子眨了下,沃檀抽了抽手咕嘰道:“咱們總是見麵,跟成婚也沒什麼差彆了。人家說成婚前最好少見,得留足了念想,這樣洞房夜蓋頭一揭才有意思。”
“恰蒙聖詔,便想著來等一等罷了。況且你我上回相見已近一旬,滿打滿算這個月也才見過幾麵罷了,怎麼就夠得上總字了?”景昭牽住她的手,閒時散步一般,在月色下慢慢地走。
一雙壁人恩愛情濃,走著走著,便肩靠肩地黏到一起去了。原本持重的那個,甚至還被帶得玩起了互踩影子。
手拖著手,笑裹著笑。韋靖看著沃檀輕巧蹦達的身影,再想想方才悟到的事……
不難推測到打從苗寨那時,她就想好了這些,想好了陳夫人的下場。
雖說陳夫人咎由自取,但這般深謀遠慮的印象,卻驀地拓在個原以為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人身上,未免反差到讓人有些不寒而栗之感。甚至令韋靖腦子犯渾,想她會否對自家王爺也……
“呀!你乾嘛踩我……唔唔唔?”
荒誕的思緒被這麼句指責打斷,韋靖抬眼去看,見是沃檀被捂住了嘴。
一行人腳步停下,待確認屢教不改的人老實了,景昭才放開手。
“又要說胡話,成何體統?”
“我是問你乾嘛踩我鞋,你聽錯成什麼?”沃檀耍無賴地詭辯,又去拉他的手:“你看,你把我唇脂都印掉了,你得賠!”
見她抿唇抿得頰側微陷,景昭收起掌心:“不說那些渾的話,多少都賠給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不要唇脂,要彆的可以麼?”
“自然可以。”
沃檀眼中躥過亮芒,立馬把人拽住:“那你幫我找個東西!”
說這麼多,該老實了吧?景昭立定,好聲好氣問:“要何物?”
沃檀揚起腮來,拿手比劃了下:“野葛根聽過麼?不是粉葛,要野葛。就是長得像木薯那樣的東西,要多一些。”
景昭想了想,依稀記得是味藥材:“用來作甚?你可是身子哪處不適?”
“身子不適……”沃檀眼睫煽合了下:“也,也算吧?”
她說這樣的話,景昭立時想她是否在宴中被人投了藥物,或遭了何等暗自。
遂心神收緊,攬著腰將人提到懷中:“可還能堅持?隨我回府,我讓人……”
“我沒中毒,也沒挨打。”沃檀順勢把他脖子拉低了些,湊去耳邊櫻唇一張,自門齒間迸出話道:“我要那野葛根,是為了……豐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