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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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那個晴日,盛事之下,人聲浩攘。
就著那場典儀,十三皇子著冠服,承璽綬,拜謁宗廟,敬告祖宗,成了大邱朝新一任的儲君。
五皇子痛快認罪,且將罪名統統攬在自己身上,堅稱皇後並不知情,是以中宮仍是中宮,隻五皇子被貶為庶民,流放遠疆。
且按朝官請示的聖意,一旬之後,便到了五皇子戴罪啟程的日子。
如五皇子所願,臨行之前,景昭去見了他。
“皇嬸那印記,是苗人用蠱攝走的,對麼?”五皇子聲音遲緩,說話像傀儡提線般不平不仄:“若我猜得沒錯,大理寺獄裡的六幺門人,此刻也都沒了那印記,隻等皇叔尋個借口將他們放出來了。”
景昭靜望著他,描金的風披將要曳地,粲陽投於發麵,那雙光華萬千的眼眸,似乎可以包容所有。
五皇子埋低了頭:“自打活捉了父皇派去銅墓外截殺的那批人時,皇叔便想好了這後頭的一切,對麼?所以皇叔故意用那事惹怒父皇,令父皇廢太子,亦決心要再次利用我,去對付皇叔。”
“我知道,我本有其它選擇,是我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怨皇叔。今日隻哀皇叔一件事,望皇叔看在過去的情份上,答應侄兒。”
已經站得夠久,景昭的餘光能捕捉到不遠處,那輛馬車的車簾子掀了起來,有人鬼鬼祟祟地探頭看了過來。
接著,有花生粒大小的石子擲來,景昭攏著風披擋了擋,這才接了五皇子的話:“你說。”
五皇子抬起頭,卻囁嚅著哀求道:“我已說服母後,讓她自請出家事佛,再不多生事端。求皇叔放過母後,莫要記恨於她……她所做的一切,也隻是為了我罷了。”
這樣的請求,景昭並不覺得意外。
麵對五皇子急切且悲滄的目光,他點點頭:“好。”
說罷再不久留,連句一路順風也不與五皇子說,邁著步子便往那台馬車行去。
待進了馬車裡頭,便收到沃檀餘光膩來的一眼:“怎麼這麼久?你跟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景昭敲了敲車壁,示意可以趕動馬車,再趨身將妻子圈在懷裡,把五皇子的話悉數回稟。
聽完過後,沃檀扁了扁嘴:“倒還挺孝順的,但他那母後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怎麼可能真肯消停?怕不是還打著攝政的主意呢吧,畢竟十三皇子還小,皇帝又跟廢人沒區彆。”
“還是娘子聰明,都想到了。”景昭把人往上攬了攬,欲要親她耳尖時,卻被嫌棄地推開:“離我遠點,你身上涼。”
女兒家的性子總是反複無常,方才還朝他扔石子催他回來,眼下卻又嫌他體涼了。
景昭無奈,隻得拖了棉毯包住她,又捂了會兒手爐。待身體熱乎些了,這才重新去抱她。
但也隻被允許抱一抱罷了,並不準他手腳亂動。也不知是哪處又對他不滿意,憋著勁要折騰他。
不給亂摸,但話還是要說。
沃檀歪頭打量了自己夫婿片刻:“那你真要放過皇後?她可是預備要你命的。忘了麼?當初你要真去了封地,就算皇帝不出手,她的人在路上也要結果了你。”
話說著,沃檀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景昭忍俊不住,伸手捊捊妻子的發:“我隻答應了放過她,卻並未應承……要護住她。”
唔……沃檀收眼想了一陣,也沒再說什麼,轉而問道:“先帝爺既然留了遺旨,說是兄終弟及,你就真沒過要當皇帝?怎麼這麼爽快就讓給彆人?”
分明是早便討論過的事,偏又要掏出來重捋一遍。
景昭心裡好笑,輕輕磕了磕她的腮:“若我稱帝,必要擴後宮,事宗廟。我怎忍心讓娘子與旁的人爭風吃醋?”
“這麼說還是為了我?那你不問問我想不想當皇後,想不想母儀天下?”沃檀接得極順,甚至想也不用多想,便大方道:“不就是一個男人嘛,比起母儀天下的尊榮,我覺得可以跟彆的女人同享,好像也沒那麼受不了?”
景昭揚了揚眉,眼中閃過一絲作弄:“既如此,那便不回府了,直接去宮裡,我將那旨意公諸於眾,下月便開始選妃,可好?”
“狗賊你敢!”
一來一回,一進一退,是另等的狎昵與纏綿。
笑鬨過後,沃檀挎住景昭問:“你收著那道遺旨不給人知道,是怕十三皇子以後大了,也因為那個多想?”
景昭點頭,在她唇角蜻蜓點水般挨了一下。
為人君者,若知這世間還有那般的威脅,無疑是於此刻便在人心中種下一根刺,讓人徒增膈應罷了。
沃檀蠻牛似地撞來撞去,歎氣道:“老皇帝命也挺好的,本來以為你要自己當皇帝,哪知道你拎著那麼道旨,卻隻是讓他改一改立儲的詔書。你說他要是個傻的,是不是現在隻能你接他的位置,然後我去當皇後?”
“又來。”景昭掐了掐她的腰身,語氣微露責備。
“彆碰我腰,疼。”沃檀打了回去,順道好奇地問:“狗皇帝真是自己摔癱的?”
景昭眉骨微揚,不無哂意地答道:“擬詔後我見陛下起身困難,本想幫他一把,但他藏了害人的心,凶器露出來時被我踹中要害,這才摔了下去。”
“……”沃檀壓了壓嘴角,恨恨地罵了聲:“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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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又過了幾天。
這日晨星未散之時,皇後便自榻上起身,準備梳洗著冠,前去垂簾聽政。
因陛下再難理朝政,立儲大典後,臣工們便在朝堂上爭論過許多回。而爭論的,便是太子年幼,若太子監國,誰是最合適的輔政人選。
而當中的不少人,屬意於九王府。
對此,皇後覺得荒謬無稽。
雖舟兒已離京,但她仍是這大邱朝的皇後,東宮太子喊得她一聲母後,便該聽她的話。若有人輔政,那也得是她這個皇後!
隻要把持著朝政,總有一日,她能尋到機會鬥垮那王府,再將她的舟兒接回京來!
往事紛雜,令人氣湧如山。皇後於昏暗之中摁著胸口順了許久的呼吸,才推開被褥,揚聲喚人。
可奇怪的是,以往隻要聽到裡頭有起身的動靜,外頭的奴才便會立馬進來伺候,但今天得她喚了好幾回,卻都無人應聲。
皇後漸怒,將床頭的玉如意拂到地上:“外頭的人都死了麼?再不給本宮進來,本宮明日便揭你們的皮!”
這下,終於有了動靜。
門口的貼簾被掀開,有腳步聲近。可進來的,卻不是坤寧宮哪個奴才,而是平宜公主。
“平宜?你怎麼在這裡?”皇後緊皺眉頭。
“母後覺得呢?”平宜負著手款款走近:“這大早上我不好好歇息,卻巴巴兒地跑進宮裡來,莫非也是學母後,想去垂簾聽政?”
這話這笑,哪哪都陰陽怪氣的諷刺味道。皇後眉心更是緊擰了三分,正欲喝斥平宜,卻見平宜迅速往前兩步,抬腿便向她踹來。
躲閃不及,皇後被踹到了地上。緊接著,平宜手裡的一把匕首便欺上了她的脖子。
“母後也是女人,知道女人這一輩子最苦不過嫁錯人。守著冷冰冰的寢房,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是多麼令人絕望的事,卻為什麼非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就因為我不是你親生女兒,你就這般作踐於我?”
皇後悚然駭住,此時方知情形不妙。可她待要說些什麼,那冰冷的匕首已開始在脖子間遊動,伴隨著平宜滿蓄仇恨的聲音:“嫁給人衝喜,十幾歲就當了寡婦,做了彆人的未亡人,我多值得被人恥笑啊,對不對?”
“平宜!你彆衝動,你與戴侍郎、不,戴尚書,你與他情投意合,本宮可以……可以想法子成全你們。”皇後儘力身子往後仰,已然嚇到臉孔發黑。
豈料她這話一脫口,平宜卻更是滿麵陰氣:“母後既然知道我喜歡老師,為何還總給戴府施壓,讓戴府給老師相看女子?催他成婚?!”
“沒有的事!你莫要聽人瞎傳!本宮怎會插手臣子家事!”皇後下意識否認著,然而便在她儘力去躲那匕首時,卻不防平宜將匕首一扔,轉而揪住帷帳的絲絛,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皇後本就受了傷,更莫提她兩腳早已嚇軟,連力氣都提不起來,隻能胡亂掙紮:“平宜!你想清楚些!本宮眼下仍是大邱朝的國母,若敢動我,你以為自己能脫得了身麼!”
“為什麼脫不得身?難不成母後以為,十三弟會替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