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宜笑得殘忍,嘴裡吐出的話刀子般劈裂皇後的魂:“十三弟的生母雖死於淑妃之手,但淑妃為何行事能那樣順利,難道……不是借了母後的光麼?她雖得父皇寵愛,但把持後宮的是母後,沒有母後推波助瀾,她的手能伸那麼長?”
說話間那絲絛已在皇後頸間繞了好些圈,平宜使力軋住皇後的腿,聲音鬆快又灑然:“與其等著十三弟長大了磋磨母後,不如讓兒臣送母後上路,還能輕快些。”
絲絛開始收緊,皇後紮煞著手,暴著雙眼,如同草叢裡的螞蚱。
“母後不必擔心兒臣脫不脫得了身,反正坤寧宮裡厭惡您的人不少,隨便找一個便能把這事給扛了。再不濟,就說母後太過思念老五,想著今生母子再難相見,一時悲從心來,便懸梁自儘。”
平宜手下發著力,嘴角的笑意,痛快又殘忍。
……
皇後薨世的消息傳到王府裡時,田枝才給塗玉玉喂完藥。
說喂其實不大準確,畢竟她是抻脖子掐著嘴,硬給塗玉玉往下灌。
喝完這帖苦藥,塗玉玉咳個不停,整條人像被太陽暴曬的魚,隻覺得自己也跟皇後一樣上了回吊,再不敢叫苦。
田枝看他癱屍似地癱在床上,哭得沒半點爺們兒樣,不由嘖了聲:“就你這樣怎麼扮的王爺?還在馬車上扮那麼些天,居然沒人認出你,真是個個都瞎了眼。”
“是,是蠱蟲跟那幅畫啊,就之前在尋春樓裡那樣的……”塗玉玉抽答答地抹著淚,哽咽道:“而且我身形本來就跟王爺相像,沒中蠱的人隻要不看臉,也很難認出來……”
田枝聽他哭得腦仁疼,胡亂拿帕子給他擦了把臉,哪知這人拉住她的衣帶:“田枝……”
“你吃漿糊了?還是喉嚨裡有蟲子在爬?能不能好好說話?”田枝揣起碗正想走,塗玉玉卻咬著唇,含蓄地開始絞她的衣帶:“這麼久沒見,你有沒有,有沒有想我?”
“惡不惡心呐?滾!”田枝渾身惡寒,使勁把他往牆角一搡,抽回衣帶便走了。
這倒黴倒灶的一天!
被塗玉玉攪得渾身不舒服,等田枝回到主院時,卻又見沃檀歪在躺椅上。而她臉上蓋著的,是一件白色的男子明衣。
不用問也知道那明衣是誰的,田枝麵目抽搐,過去踢了踢椅腳:“發|春了?”
“你彆管,我想我夫君了。”明衣下的聲音甕聲甕氣。
田枝提醒她:“你夫君走了才一個多時辰,而且我明明聽到你嫌人家煩!”
再沒動靜了,沃檀呼吸勻停,好像睡了過去。
田枝覺得無趣,正想走開時,卻又倏地聽到一聲低微的啜泣。
“你又怎麼了?”
“我覺得有些對不住我夫君。”沃檀捂住臉,聲音在明衣下和掌心裡翻滾。
田枝深以為然:“你一天天這麼作,確實挺對不起他的。”
哪個男人受得了她這樣的妻?蠻起來像要騎到人脖子上去,黏人時跟帖狗皮膏藥似的。最近更加折騰,不是嫌人身上太涼,就是覺得人家太香,熏著了她。
“你不懂,我是愧疚。”
“我怎麼不懂?你確實該愧疚。你夫婿好歹是病人,天天勞心勞神的,又要處理朝政,又還把六幺門人給撈出來。你但凡有點良心,就該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穿上些好看的衣裳,給人好好犒勞犒勞,而不是把人趕去暖閣和書房睡!”
明衣終於被扒了下來,沃檀的一張淚臉也露了出來。她臊眉耷眼地說:“我沒有趕他,我就是,就是怕他磕到我……”
“我看你就是閒的,上沒公婆伺候下沒姑子挑錯,得空生倆孩子吧,天天奶孩子你就不會這麼作了。”田枝沒了耐心跟她瞎扯,撂了這麼幾句就走了。
沃檀慢慢坐了起來,若有所思。
……
當日晚間,好不容易從宮裡回到府中,景昭才下馬車,便見自己那妻等在門口,望眼欲穿。
“夫君!”一聲脆呼伴著嬌軀投了過來,景昭接了個滿懷:“這樣晚了,怎麼還未安置?”
那黑乎乎的腦袋在他懷裡拱了拱,帶著髻上的錦葵步搖鈴鈴作響:“我惦記著你,睡不著。”
也這麼些天了,景昭大致摸清了他這妻的心思,便脫了大氅把她圍住,再帶著回到寢居。
還算平靜,但卻分外膩乎的一夜。
燈燭熄了,翻來翻去地抱了好久,沃檀伸臂勾住景昭的脖頸:“如果你不提前跟我說那些事,等到我真的被逼著要在你和阿兄裡頭選一個……你想聽實話,想知道我會選誰麼?”
景昭笑了笑:“洗耳恭聽。”
沃檀也很老實,直接說道:“因為阿兄隻有一個,但夫婿沒了……”
拖著尾音沉吟半晌,她把臉往他肩上一埋:“我會選阿兄,然後想辦法假死,再去封地找你!”
景昭輕輕捏著她的後頸,問:“那娘子可想聽我的實話?”
“嗯?”
“我確實有過這份打算,想試探娘子,看娘子會如何選。但我既生過那試探的心,便已等同於在心裡做儘了壞人。所以娘子不必因此覺得愧疚。”
兩廂坦白,兩廂都不算“好人”,那麼擰作一股子來想,是否他們也算另一種的天作之合?
本來有些沉重的事,莫名給聊出詼諧的意味來。沃檀撲地笑出聲,在他懷裡縮作一團。
二人換了下姿勢,沃檀的腦袋枕著景昭的肩:“我這些日子鬨脾氣,你會不會覺得厭煩?”
“不會。而且娘子有孕在身,難免性子無常些,這都算不得什麼。”
一番話,砸得沃檀蒙了好久。
她語滯半晌:“你,你知道了?”
“猜到些,但遲遲不敢確定。”景昭說著話,慢慢把手躺去她小腹上,心頭滾過沙礫般的濃情。
此刻,他終於可以確定了。
沃檀有些懊喪,撓著他的手臂發泄情緒。
景昭任她痛快地撓了會兒,這才偏了偏頭,輕輕啄吻她。
二人貼得很近,呼吸簌簌掃著彼此的臉,待分開後又於微光之中眉眼膠著,眼中都湧動著眷眷情思。
這任誰都覺得是要繾綣訴情的時候,沃檀再次主動靠近過來貼著他的唇角,可開口說的卻是一句:“我愛你……的身子。”
景昭鼻息一鬆,銜著她的嘴唇咬了咬:“我也是。”
沃檀不高興了,她不正經可以,他怎麼能這麼輕浮?
於是喁喁情話到止為止,沃檀拽他手指,非要他把剛才那話重新問一遍。
心知惹了她的情緒,景昭不由有些頭疼。
但頭疼歸頭疼,卻還是笑中起意,促狹地問道:“雖說皇室子弟上不至死罪,但規定是人定的,自然也會由人破。若為夫當真因這事被判了個死字,不知娘子……可會給我殉情?”
沃檀趴近他,主動湊來個綿長濕熱的吻,於分開後狡黠地笑道:“不,我會好好守寡的,再找個跟你長得像的男人,把他養起來當外室。我這麼年輕漂亮又有錢,想讓他怎麼伺候,他就得怎麼伺候!”
這哪裡是要好好守寡?分明是要把人給氣活過來!
景昭腦子嗡嗡作響,更莫提這人還頗為無賴,沒皮沒臉地嘻嘻笑著,活像市井的街溜子。
他咬了咬牙,把她翻了個麵摁在腿上,本想狠狠打她幾下的,但巴掌是抬起來了,卻到底遲遲舍不得打下去。
於是最終,便隻下手掐擰了一把,再將人提在懷中緊緊抱住,似要將她揉進骨血中。
他心頭輾轉牽綿,幾多無奈。
這輩子碰上這麼個人,也隻能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