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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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沃檀是真的要生了。
雖然還眯著眼,但等穩婆們就位之後,那一股股的陣痛,便如山海般襲來。
她甚少呼痛,一開始也咬著牙忍,到後頭忍不下去了,開始咬著木塞子砰砰砸床。
產房之外,景昭聽得心再難定,可他欲要進去,卻被仆婦展臂攔住:“王爺,王妃娘娘說讓您在外頭等著。”
景昭眉間起了皺褶,往側邊虛晃一下,便巧妙避開那仆婦,閃身走了進去。
然而才掀開掛簾,一個枕囊便迎麵甩到臉上,隨後是妻子呲牙咧嘴的喝斥聲:“出去!”
鼻子被撞得生疼,氣咻咻的話語也刮得耳朵打怵,景昭隻得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心頭是難以形容的憂,和無法丈量的急。
個把時辰後,秦府接著消息,闔府出動而來。
老太君與孫媳婦戴綰兒去了裡頭幫忙,而秦大將軍父子倆,則在庭院裡頭來回踱步。
天色擦亮時,韋靖端來一碗參湯給景昭:“王爺,裡頭許還要一會兒的。這是老太君特意吩咐廚下給您熬的參湯,讓您千萬喝一些,穩住身子。”
景昭哪有什麼心思喝參湯,當即推拒了。可韋靖滿目為難,遲疑著接口道:“老太君說了,要是王爺手沒有力氣,讓屬下……喂您。”
有了這話,眾人才發現景昭兩側袖襴微微發震。並非被風吹的,而是袖口之下,他一雙手攥得鐵緊。
而為什麼讓他喝參湯,自然是怕他緊張太過,身子支撐不住,因而半道暈了過去。
王府的消息傳到宮裡,幼帝也無心上朝,硬是乘著鑾駕跑了出來,一同守在寢院外頭,再被沃檀的痛呼聲嚇得小臉煞白。
“塗侍衛……”小皇帝拉住塗玉玉,聲音打顫:“皇嬸不會有事吧?”
塗玉玉本來跟木傀似地動都不會動了,被小皇帝這麼一拉,軟著腿咚地跪了下去,便乾脆合起兩手向天作揖:“皇皇皇天保佑,讓我們王妃順利生娃……”
他作揖又磕頭,嘴裡念念有詞。小皇帝被感染,也將雙手一合打算要跪下去,嚇得內監連忙扶住,咋舌道:“陛下萬乘之軀,這,這可不興隨便拜啊……”
於這話後,一聲清亮的兒啼聲劈開薄明的曙色,更刺破眾人的焦灼。
“恭喜王爺!喜得麟兒!”
穩婆聲音長而有力,嗡嗡地震著每個人的耳鼓。
娃啼聲鬨開,裹在繈褓中的孩子被抱到眼前。景昭擰頭朝產房的方向看了看,腿卻像長在原地似的,努力好幾回才拔\\離開。
孩子生完,該是能進了吧?景昭象征性地碰了碰兒子的繈褓,滿心惦記著產房中的妻。
然而直到裡頭拾掇完了,他才被允許進去。
血腥氣被爐裡的片香給遮去不少,榻上躺著的人除了麵色有些過分的白,整個人乾淨齊俐,不怎麼看得出來是剛生過孩子。
見了他,兩眼骨碌碌轉了一圈:“你怎麼變醜了?”
景昭不知自己急得臉黃耷眼,容顏確實枯敗了些,隻當她在拿話取笑。
他一步步接近榻前,摸索著握住沃檀的手,聲音微微發哽:“娘子……辛苦了。”
“是真的痛。”沃檀也不騙他,繪聲繪色把自己剛才的感覺說了一通,再引著他的手搭在被蓋上:“肚皮扁了。”
景昭像是睡夢剛醒的呆頭鵝,喃喃道:“好,好,扁了好……”
扁了下去,再不要懷了。
小世子取名景成潯,他甚少哭鬨,是頂頂聽話好帶的孩子。
但這股子聽話,也就持續了不到兩年。
自打會走路後,潯世子便成了王府當之無愧的霸王,幾乎每場雞飛狗跳都有他的份。
拿沃檀的話來說,茲要是今兒個沒搗蛋,那就算他白活一天。
說實話,沃檀本來沒想孩子生下來後,會對自己有多大影響。
她沒彆的想頭,哪怕兒子一頭紮進她的妝奩裡,塗塗抹抹把臉染成塊大花布,她也尚能取笑兩句。直到崽兒捉了條蛇,把那蛇的毒牙給拔了,還興衝衝跑到她跟前炫耀。
沃檀被那花斑蛇給嚇得膽都差點破掉,後仰著身子倒退數步,一世英名差點毀於個屁墩,就差沒有嗷一嗓子蹦到屋頂去了。
潯世子運氣也不是太好,偏偏這個時候碰見他爹下朝回府,且一見這場景也是臉都黑了,立即下令關他禁步。
爹爹護妻心切,傷了兒子的心,潯世子覺得滿腦門冤字打轉,委屈更是一波波衝得他眼淚啪嗒。
他越想越是蔫蔫地,一顆心疙疙瘩瘩,難以平複。
“阿娘怕蛇,我想告訴她蛇不可怕,才特意捉了過去的……”小世子坐在房裡的地氈上,撿著衣擺抹淚:“黑魚,本世子好慘……”
烏漁眼角一抽:“世子,屬下名叫烏漁……”
“烏魚,”潯世子誠懇地改了口,又齉著鼻腔再度控訴道:“爹爹眼裡隻有阿娘,都不怎麼在乎我,我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我真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嗎?是不是出生的時候被換了?”
烏漁心頭絆了下,不由狂按眉頭。
還用說麼?這位世子跳脫的性子是一樁,單論這份奇思妙想,就絕對是王妃的血胤……
勸,烏漁沒能勸出個好歹來,反而讓小世子鑽了牛角尖。
出了禁步期後,小世子不知打哪兒弄來個破破爛爛的小包袱,大清早地往背上一扛,說要去找舅父。而且找的還不是秦府的表舅,而是山長水遠,要去找泰縣的老舅。
彼時景昭去了朝會,沃檀還賴在床上沒起。一聽兒子要離家出走,她這才懶懶地翻了個身:“不錯,真是個有骨氣的。”
等了半天,田枝探頭:“沒了?”
“嗯。”
“你就不去勸一勸?”
“有什麼好勸的?橫豎這王府是容不下他撒野了,他愛去哪去哪。”
沃檀這話輕飄飄的,仿佛真不在意兒子離家出走這茬兒,倒給田枝弄得心裡一扯一扯的。
她出了院子,碰上急得沒頭蒼蠅一樣的烏漁,立馬被抓住:“王妃怎麼說?”
田枝如實轉告:“王妃說世子愛去哪去哪,她不管。”
這話後,烏漁屁股後頭伸出個小腦袋,潯世子嘴眼都張著:“阿娘她,她真這麼說的?”
田枝雖不忍,但還是點了頭。
潯世子的臉一寸寸霜了下去,半晌咕咚咽了下口水:“完了完了,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扛著肩上的小花包袱,小世子一時進退失據,愁得兩條腿都並到了一起。
而便在烏漁跟田枝以為他毅然要走時,哪知人家把包袱往烏漁懷裡一懟,邁起兩條腿跑進主院去。
田枝不明所以,跟在後頭進了院子,卻見早前還嚷嚷著要離家出走的男娃娃,作賊似地進了寢居。
接著,便見他揀起椅子上的扇子,巴巴兒地站在帳子後頭。
立了片刻後,帳子裡頭傳出一道嬌慵的抱怨:“這天兒怎麼回事啊?冰鑒裡頭沒添冰麼,怎麼熱成這樣?”
仿佛得了天大的時機,小世子立馬踮起腳來,趴在床沿替娘打扇:“阿娘,還熱嗎?”
大鬨的氣勢被盤剝得乾乾淨淨,男娃娃行止裡頭的那股子殷切,說是諂媚也差不離了。
“……”田枝退了出來,剩他們娘倆兒獨處。
說好聽點,小世子這叫能屈能伸,審時度勢,說不好聽……就是張二皮臉。
對比田枝的納罕,烏漁倒率先回過味來,了然道:“這應該就叫知子莫若母吧,往後你生了孩子,應該也就曉得孩子什麼德性了。”
說起來這話也沒什麼毛病,田枝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生個屁!老娘才不生!”
看她急赤白臉,倒給烏漁弄樂嗬了:“又沒說你跟誰生,你急什麼眼啊?再說了,你要真沒點彆的心思,回來乾什麼?怎麼不在嶺南跟胡飄飄一起?”
“你懂什麼?老娘是貪戀鄴京繁華!”田枝幾乎要跳腳了。
烏漁“哦”了一聲,不待再跟她掰扯,揣起小世子的包袱,慢慢悠悠地走了。
待到暮時景昭自宮裡頭回來,才剛下馬車,便聽得了兒子忍辱負重的行徑。
他搖頭歎笑,也不知該誇兒子識時務,還是誇妻子會治人。
等回到寢居,見得在替妻子捏肩捶腿的兒子時,景昭心知這場風波,顯然還未平息。
一見著他這個爹,小娃兒立馬扁了扁嘴,潮意在眼裡盈盈直晃:“阿爹……”
“回來了?”沃檀轉了個眠,朝夫婿招手:“快來,我今天喝了碗冰酒,味道甜沁甜沁的,你也嘗嘗。”
景昭走了過去,看著兒子明知故問:“這是?”
“哦,他說要離、”
“阿娘!”小世子嚇得臉都青了,連忙去捂娘親的嘴:“阿娘答應我不說的!”
沃檀往後一躺:“那你自己說吧,今天這是玩哪出?”
爹娘都看著,小世子隻能硬著頭皮胡謅:“兒子關禁步這些天,日日都唸三字經,裡頭提到要孝敬雙親……”
一句孝敬雙親,當晚用膳,小世子連坐也不坐了,對爹娘又是添飯又是打扇地伺候著,真真含辛茹苦,任勞任怨。
使喚起自己的兒子來,沃檀是沒有半點客氣的,連剔魚刺這樣費眼睛的事兒,她都舍得讓兒子上手。
等伺候完晚膳,把兒子給打發後,夫妻二人雙雙下了浴池,依偎著享受。
池水溫燙,情也熱切,自然要親近一番。
隻在景昭依例要服那避子丸時,手腳都被妻子挎住:“要不……今晚上彆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