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樹瞪傅嘉寧,臉上掛著笑:“就知道胡說八道。”
“哼!”傅嘉寧對著哥哥做了個鬼臉,過來勾住秦瑜的胳膊,看向邊上的姑娘:“秦姐姐,這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時常光顧的華美百貨的唐家的唐瑤兒。”
秦瑜點頭:“你好。”
唐瑤兒十分熱情地邀請:“秦姐姐好,我大姐正在跟陳六姐姐聊天,她很想認識姐姐。我們一起進去找她們可好?”
“等等!我先帶姐姐去我媽那兒!等姐姐過去打了招呼,我就帶姐姐過來認識六姐姐和唐大姐姐。”傅嘉寧帶著秦瑜進去。
女伴被妹妹給勾了去,傅嘉樹被邊上的兄弟勾住問他:“在搞什麼?你今天不是跟胡四小姐相看嗎?”
傅嘉樹斜睨這位仁兄,嘴角微微勾起,帶著與他平日陽光個性完全不同的玩世不恭:“我怎麼不知道?我隻知道今天有舞會,所以邀請了舞伴來。”
這位被他問得噎住,問題是有誰不知道?不就是沒放到明麵兒上來嗎?
“年家大嫂嫂都曉得我們全家庸俗。”傅嘉樹抬起手,襯衫袖口是一顆大拇指指甲蓋大的方形祖母綠,價值不菲,“怎麼可能替我介紹不喜這等俗物與詩書作伴的人。嫁入我家,整日聽我爸談孔方兄,我媽和妹妹談哪個銀樓最近出了什麼新鮮的首飾,哪家百貨公司又到了歐洲新貨,豈不是要逼瘋人家?”
對啊!等於當場說人家庸俗了,還怎麼結親?有這麼想要攀親的嗎?
門口具體發生了什麼事,裡麵那些太太和要保持矜持的小姐們不知道,哪怕胡四小姐想要第一時間去看傅嘉樹,亦不能丟了自己矜持。
剛才門口那群人喊得聲音太響,說讓傅嘉樹進來就求婚,她們都在等著傅嘉樹進來,成就一段佳話。
所以在座的各位太太小姐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然而門口傅嘉寧挽著一位昳麗穠豔的美人進來。
兩位姑娘,一個高挑,一個嬌小,一個黑裙配華美的墨綠披肩,端莊優雅,一個淺藍色西洋連衣裙,仙氣飄飄,一個祖母綠全套首飾,一個珍珠鑽石上身,一個雍容,一個嬌貴。
這個景象誰都沒有想到,這是誰?她來做什麼?為什麼傅嘉寧挽著她?一係列的問題在各位太太和小姐的腦子裡打轉。
看見眼前這個景象,胡四小姐臉上血色快速褪儘,就連胡太太的臉都鐵青了,而原本滿心篤定的年太太,此刻一口氣堵在胸口,不知道傅家今天算什麼意思?是不是擺明要得罪胡家?
明明已經氣氛很不好了,還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兒大,一臉驚奇地問:“傅太太,這位小姐脖子裡的項鏈,是不是?”
“就是那條。”傅太太溫柔地看著向她走來的秦瑜,“寶劍贈英雄,珠寶配……俗人,我是穆家的異類,特彆俗的俗人,當年我若不是貪戀富貴,怎麼會嫁給我們家老爺?”
這倒是提醒了眾人,傅太太的娘家,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傅太太這個名門閨秀與商家小子私奔,誰人不知?
這話說出來,年大少奶奶臉上掛不住了,原本傅嘉寧那麼說,還能說是傅嘉寧懂事為她解圍,現在她是明白了,人家當時是在諷刺。
更加無法待下去的是胡家母女,剛才內心有多竊喜,此刻就有多丟人。
傅嘉寧到傅太太身邊:“媽,哥哥把秦姐姐帶過來了呢!”
“伯母。”
“小瑜,坐!”傅太太站起來拉著秦瑜在她身邊坐下。
珠光寶氣的三人組對陣號稱“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母女二人。
眾人發現可能世間真的有“腹有詩書氣自華”,然而應該不是胡家母女,畢竟在對過三位,尤其是那位小姐的映襯下,容貌還在其次,是那種眉目之間的舒展,是淡定和從容。
再看胡家四小姐,剛才還是滿臉溫柔,大約是受到心境的影響,此刻略帶鷹鉤的鼻子和略高的顴骨,全部顯現出來,那種刻薄相就出來了。
這還怎麼比?給人拎包,可能大家還嫌棄這個胡四破壞了美好畫麵。
傅嘉樹也在此時擺脫了那群兄弟走了過來,站在傅太太邊上:“媽。”
胡四小姐看著站在她對過的傅嘉樹,依然如第一次在路上碰見的那般豐神俊朗。剛剛她竊喜,他為了今日相看仔細打扮,現在見墨綠色的領帶,袖口上跟那個女人身上首飾相同的祖母綠袖釘。
他精心打扮是為了誰!還用說嗎?如果不想來相看就不要來了,何必這樣羞辱人呢?秦小姐何必自作多情代入?”
“自作多情?”秦瑜像是聽到了多麼可笑的事一樣,笑出聲,“我想問一下,全上海灘有幾個目前正在和兩位大家公子走得近的懂英語和德語的女性?隻差沒指名道姓了。還說我自作多情?胡小姐是敢做不敢當?”
秦瑜說話慢條斯理,表情恬淡,相比之下,胡四小姐從見秦瑜進來,就開始坐立難安,此刻表情也是緊張難看。
一直都誇她美女才女,人淡如菊,此刻在濃豔美人相稱之下,加上臉色難看,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座的,傅嘉寧抱著媽媽的胳膊,靜靜地看好戲,年家婆媳從傅嘉寧帶著秦瑜過來就懵逼到現在,而胡太太則是已經忍無可忍,隻是用自己這個書香門第的殼子強壓著。
胡四小姐強撐:“你遊走於兩位公子之間,難道是我第一個說?難道不是之前報紙上早有報道?”
年太太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局麵,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傅家錢莊是百年老店了,胡家二少爺是銀行界的新貴,兩家結親是各取所需,天造地設,怎麼就一會會兒,變得劍拔弩張起來?這傅家就算是不願意,也沒必要帶這個女人來砸場子吧?
場麵上年家大少奶奶勸:“胡小姐,秦小姐,何必為了這麼一點小事鬨得不開心,今天是來跳舞的,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秦瑜問傅太太:“這位是?”
“這是年大少奶奶。”
秦瑜略微帶笑地看了一眼年大少奶奶:“年大少奶奶放心,今天沒什麼可傷和氣的,道理不辨不明。我是來跟胡小姐講道理的。這件事分兩麵看,一方麵,我欽佩胡四小姐的好文采,也為她為女性權益大聲疾呼而喝彩。另一方麵,報紙記者無良,不分是非黑白,不講事實,隻想博取人眼球,潑臟水於我頭上。而胡小姐,作為一個為女性發聲的新時代女子,人雲亦雲,沒有了解事實,妄自下判斷,甚至說我自輕自賤,貶低侮辱我的人格。”
“難道你沒有跟宋先生和傅先生過從甚密?”胡四小姐憋紅了臉反問。
這姑娘現場反應完全沒有她筆下那麼犀利,實在讓秦瑜有些乏味,隻是準備好的台詞不能不說:“胡小姐,你一直說婦女要解放。婦女要平等。首先我們先得有平等的工作權吧?也就是婦女走出去,既然工作了,免不了要接觸異性,在我們麵前的同事、客戶、供貨商絕大多數都是異性,如果因為工作交往,就要被打上自輕自賤的標簽?請問,女性該如何走出去?是讓男性在外麵給我們建好女子工廠,女子商場,女子公司,然後我們仔細兩邊看看,有沒有男性在邊上?沒有!我們再伸出我們的腳,探出去一步?請問,這叫走出去嗎?應該隻是換了一個籠子吧?”
麵對秦瑜的如珠話語,胡小姐先是冒冷汗,眼神閃爍,她隻是想要發泄一下心頭的不忿,在報紙上寫了這麼一篇文章,壓根沒想到秦瑜會讀到,也沒想到傅嘉樹會把她帶過來。
而且見到真人,被她這種眼神壓製得剛剛還能說兩句話,現在她腦子一篇混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被逼急了的胡四小姐,眼淚奪眶而出。
紙上可以大談特談,到了現實裡,秦瑜才說了兩句,都沒有針對她個人,已經先哭出來了?秦瑜十分嫌棄這種以為哭了就能贏了的女人,典型的我弱我有理。
胡太太摟住女兒,轉頭去尋她的兒子:“胡瑞,你快過來!”
秦瑜:這是叫家長的節奏?她可沒家長可叫。
馬上有人有人糾正了她這個思維,傅太太跟女兒說:“嘉寧,去叫你爸爸和哥哥過來,不要當你姐姐父母雙亡,就沒人撐腰了。”
“哦!”傅嘉寧轉頭就跑正在聊天的傅老爺那裡。
這?大家都搞不明白了,傅家算這位秦小姐的什麼長輩?
胡二少見到秦瑜和傅嘉樹進來,就知道這親是結不成了,雖然心頭恨傅家這般不給麵子,卻也無奈,本就是自己想要利用傅家的財力,現在人家不想給你利用,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還在跟傅嘉樹閒聊兩句,裝作毫不在意,當然他內心也希望自家母親和妹妹能夠拿得起放得下,彆結親不成結成了仇。
此刻被母親這麼叫過去,又見傅嘉寧來叫傅老爺和傅嘉樹,暗道:“不好!”
見太太小姐那裡鬨出動靜,其他也紛紛跟了過來。
見到兒子過來,胡太太心定了,兒子有本事,見兒子過來立馬告狀:“你妹妹就寫了一篇豆腐乾大的文章。隻是舉個例子,未曾指名道姓說誰。這位秦小姐來了就逞強口舌之利,口口聲聲說你妹妹汙蔑她,簡直……”
聽母親這樣說,胡二少認為這個秦小姐未免太不地道,今天他們這樣來年家的舞會已經非常過分了,他不計較是他肚量大,不代表他完全沒脾氣:“秦小姐,我妹妹隻是舉個例子,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何必與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
秦瑜還沒出聲,傅太太開口了:“胡家二少爺,你說這話,怎麼就那麼怪的啦?你妹妹是小姑娘?我們小瑜就不是了?她比你妹妹也就大上一兩歲吧?你自己問問令堂,小瑜哪一句說錯了?你妹妹捕風捉影,小瑜就該被她在報紙上被罵自輕自賤?護短也不是這麼護的。但凡小瑜承受能力差一點兒,這會兒就該跳黃浦江了。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想要給小瑜扣莫須有的帽子嗎?”
傅太太一口氣蹦出了那麼多話,還沒舒坦,又看向胡太太:“胡太太,你們家規矩實在大,四小姐看見一個姑娘跟人家小夥子多說兩句話,就筆如刀鋒,削得人體無完膚。不過,既然這麼大規矩,既然看不得人家姑娘跟小夥子聊天,為什麼要來參加今天的舞會?跳舞嗎?男男女女總歸要摟摟抱抱,這不是小姐寫了一篇評論文章,說秦瑜自輕自賤?
傅家夫婦都護著秦瑜,自己這個口口聲聲說要追求她的人,卻縮在一邊?
宋舒彥走上前:“胡二哥,那日在馬場嫂子就說了一些不太客氣的話,當時我們就解釋得清清楚楚,秦瑜是銘泰的紡織機械代理部的助理經理,她在向我推薦德國科恩的印花機,因為科恩的老板喬希懂紡織機,嘉樹正在為紡織機焦頭爛額,所以我介紹了喬希給嘉樹,秦小姐德語流利,精通機械知識,給了嘉樹很大的幫助。為什麼四小姐還會寫這樣無端的文章出來?這不是汙蔑人嗎?”
胡二公子看向自己妹妹:“你寫了什麼?”
胡太太護著自己的女兒:“你妹妹不過是女孩兒家隨便寫了幾句,又沒有指名道姓的。”
“我車子的抽屜裡有報紙。我給你拿去。”傅嘉樹說了這一句,快步跑出去。
傅嘉樹拿了報紙進來,是兩張報紙:“這一張,是你們第一天在看賽馬之後,那些小報記者寫的。第二天令妹就刊登了這麼一篇評論文章出來。你看是不是很過分?”
胡二少低頭看報紙,看見妹妹寫那些字句,他那天賽馬回去就知道這個秦瑜不是個好惹的,反正隻要婚後約束著傅嘉樹就好。說到底是兩個家族的聯姻,男人在外頭如何,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更何況他們都看出來了,宋舒彥在追求她。
有宋舒彥在,宋舒彥的那個妻子,完全可以當成是沒有的。兩者相比較,她不選宋舒彥,去選有個門當戶對妻子的傅嘉樹?
他讓妹妹沉住氣,沒想到小姑娘居然寫出這種東西?
彆說連相看都沒相看,就是結婚了,哪個大家少奶奶受了委屈,就到報紙上謾罵男人外室的?
胡二少橫了一眼胡四小姐,作為場麵上行走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他還是知道的:“秦小姐,是我莽撞了!此事,是家妹之過,我替她向你道歉。”
聽見哥哥替她道歉,胡四小姐本就因為傅嘉寧一開始說傅嘉樹打扮,讓所有人誤會。最後卻是傅嘉樹帶了這個女人過來,已經臉都丟儘了,又被這個女人當場下臉,現在哥哥還替她跟這個女人道歉,胳膊肘往外拐,胡四小姐哭著轉身就跑。
胡太太是個小腳女人,心裡雖然著急,往外卻晃晃悠悠,胡二少爺見妹妹不顧場合,一言不發轉身就跑,心裡很不滿,卻也生怕出事,追了出去。
約好了六點準時開始舞會,樂隊沒有接到主家暫停的消息,自然準時演奏起了鄉村爵士樂,音樂聲起,今天舞會的女主角跑了,被男主角帶來的小姐給趕走的,在場的人麵麵相覷,這舞還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