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笠清楚地記得手下曾經說過,三月前,墨兒來銘書茶樓喝茶時,便有一個喚做玉憐的樂伎主動湊上前,想要攀上墨兒。
想到這裡,明笠的眸光暗了下去,不論墨兒喜歡他與否,這樂伎出身這般低賤,整日裡在茶樓裡賣藝,和那些女人逗弄為生,這樣的人,如何配喜歡自己的心上人?!如何配和才華橫溢的墨兒說話?!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氣,明笠幾乎想要讓手下上前揍這玉憐一頓。隻是想起父親的勒令,不可再耽誤了自己的名聲,他這才作罷。
掩下怒氣,詢問過小廝後,明笠便朝著一樓走去。隨即,挑選了墨兒家人身側的那張桌子。
即便此刻是茶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但前來品茶的男子還是很少。窮人家的男子沒有多餘的銅錢過來買茶水,富家公子則不屑於來這個檔次的茶樓,因此,看來看去,一樓竟然就穆家父子和明笠兩夥人。
理所當然的,穆家父子同時注意到了明笠的存在。
男子穿著一身白衫,烏發間束著玉冠,加上腰間的玉佩,以及那張俊美的麵容,無論是誰,都能看出男子的貴氣。比起樓下那同樣穿著白衫的玉憐,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穆岩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到這般男子,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原本以為那玉憐便是女子最喜歡的模樣,但看見此人後,他方才發覺,原來還有更俊美的男子存在。
周圍飲茶聽曲的女子注意到了明笠後,眼睛也是一亮。隻是看見男子那渾身上下的打扮,以及身後跟著的膀大腰圓的護衛後,便立刻收回了心思。
都是平民百姓,誰還不懂點處世之道啊,很顯然,這男子和她們不是一路人,看看就行了。
飲了幾口茶水後,似乎察覺到了穆岩的目光,男子側過了頭。就在穆岩以為他要如同村裡那些男子一般發火之時,男子卻對著他們輕輕笑了笑,緩聲道:“今日茶水可還合幾位的胃口?”
聞言,專心聽曲的賀正君也回過了神,他看向明笠,驚訝於此子容姿出眾,但好歹都是男子,他倒沒什麼不適,便也笑著道:“多謝公子關心,茶水尚可。”
品茶這種文雅的愛好,賀正君已經九年不曾體會過了。哪怕是那種按斤賣的茶葉粗梗,他都買不起。因此,要說這茶有什麼特彆,他還真沒感受到。至於穆岩,從小到大都不曾品過茶,更是如此。對他來說,這幾百文一杯的茶,遠遠比不上白水來得有滋有味。
明笠見父子兩麵露疑惑之色,便初步知曉,這兩人約莫是沒什麼心機的。
倘若是他圈子裡的那些官家公子,指不定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沒有喝過好茶呢,那段位高的便直接不理他了。
既然如此,明笠心中也放下了幾分戒心,他淺笑著道:“這茶樓的茶水,要搭配著茶點才更佳,今日相見便是緣,我喚做明笠,不若我請一位用一用茶點吧。”
隨即明笠招了招手,便讓那小廝上了兩份最貴的茶點,恰好是蘇墨墨三月前吃了好幾塊的桂花糕。
一連串動作下來,小廝退下後,賀正君這才道:“明笠公子,我姓賀,你喚我賀叔叔即可,這是我兒子穆岩。”
穆岩也朝著明笠點了點頭,算做打招呼了。隻是他不明白,在村裡被無數同齡男子厭惡的自己,怎麼來了這府城,就迅速感受到了同性的友善?
明笠端起茶杯,歎息一聲,有些傷感道:“笠是家中獨子,不曾有哥哥弟弟。今日看見穆岩兄,我便覺得一見如故,這才鬥膽上前。還請不要介懷。”
賀正君頓時恍然,心中生出幾分憐愛之心,溫聲道:“無妨。我家阿岩今年17歲,公子如今多大?往後你們喚做兄弟便是。”
賀正君這是想起了改造兒子的計劃,光有他帶著出門、教導可沒用,有一個出色的同齡人一同相處,那便再好不過了。
明笠笑著道:“笠今年剛剛及笄,那我便喚穆岩哥哥了。”
幾人都沒有異議,很快茶點上來,便其樂融融地開始用餐,為了顯示友好,即便肉疼,但是賀正君還是包下了明笠那桌的茶水費。畢竟既然阿岩要和他做朋友,朋友之間便是要互相付出的。
看著單純的父子倆,明笠雖是笑著,心中卻忍不住生出些許野望:如今喚的是穆岩哥哥,往後,指不定便是大舅哥了。
直到酉時三刻,幾人這才告彆離開。穆家父子邀請他明日來家裡小聚,雖則心中瘋狂思念著那女子,但明笠還是放棄了。
他不願意打草驚蛇。等到心上人去了書院,他便有了更多的時間和這父子倆相處,也可以從他們口中,了解到更多心上人的愛好習慣,到那時,他變得完美了,才會出現在她的眼前。
至於自己的府尹公子的身份,明笠也未曾透露。倘若他隻是富家公子,穆家父子尚且可以與他相處得自在,倘若知曉他是這府城最高官員的公子,那相處起來,難免一人不會覺得束手束腳。
送走穆家父子後,明笠冷著眸子,招來手下,讓他們調查這玉憐公子做的壞事,有的話便如實在整個銘書茶樓傳播。如果沒有,那便也算他好運,放他一馬。
隨後明笠便乘坐馬車,開始回明府。隻是經過城北街道和城南街道的岔路口時,明笠掀開了車簾,看向了遠處那座裝飾奢華,絲竹陣陣的樓,朗月樓。
朗月樓…大郎君…
明笠淡淡地琢磨了幾遍這幾個字。這大郎君,倒是頗有眼光,也足夠知進退。
倘若他一直如此,那麼守著這朗月樓,他的下半輩子也不愁了。
但他若是有其他舉動,若是敢去接觸那名女子…那麼明笠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當然,若是墨兒真的喜歡這大郎君,那麼明笠也隻能自歎弗如,認下這件事。畢竟隻是個夫侍而已。
可惜現在墨兒對這大郎君未曾展現過特殊,那麼於明笠而言,大郎君就是個身份卑賤的競爭者罷了,實在不需要留情。
…
穆家父子的生活逐漸走上正軌之後,授衣假也即將結束,蘇墨墨便回到了府城書院,重新專注於自己的學業。
對於蘇墨墨而言,即便目前可以賣字畫為生,但最重要的是,卻是科舉。在嵐朝,隻有通過科舉往上爬,她才能真正地擁有自己的話語權。
否則即便是女子,她也不過是比底層的男子幸運些許罷了。
時間如流水,蘇墨墨每月的休沐日都會回到城北的小院,和穆家父子一起吃頓飯,聊聊天,關心一下穆岩的學業進度。
等到幾個月後,穆岩已經從賀正君那裡學會了常用字後,蘇墨墨便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寶,並且不顧賀正君的反對,又請來了不少夫子,琴棋書畫都有,讓穆岩都了解一些,最終選擇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繼續專攻。
最終,穆岩隻堅持了下來寫字這個習慣。識字以後,他最愛看的書便是各地遊記,通過書籍,通過和無數前人對話,穆岩終於明白,生活不隻是局限在王家村,也不隻是這偌大繁華的府城。
嵐朝很大,外麵有更多的風景。人的心靈也是沒有界限的,才會創作出浩瀚如煙的文學作品,以及各種愛恨糾纏的話本。
還有一件事,劉一見穆岩身材高大,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試探著提出教導他武藝。雖則劉一自己也隻是和母親學了一招半式,但給穆岩啟蒙倒已足夠。
嵐朝的男子多是身嬌體弱,穆岩和劉一都屬於異類,但在自家院子裡學些防身之術,倒也沒什麼。見穆岩自己同意,蘇墨墨便未曾反對。
倒是賀正君有些不滿。畢竟哪個男子會舞刀弄劍?這樣下去,阿岩還能嫁人嗎?!
可惜阿岩自己高興,墨兒又不曾反對,賀正君也隻能吞下自己的不滿。但背後,他卻越發注意穆岩的服飾飲食,還試圖讓他變白點,以後好嫁個好人家。就連女紅,賀正君都重新讓穆岩拾起了。畢竟人醜沒事,賢惠也是一大優點。
於是穆岩便過上了白日裡握著棍棒,晚上捏著繡花針的日子。
在蘇墨墨如癡如醉地汲取著書中的知識,夫子們也對她越來越寄予厚望之時,兩個冬天轉瞬即逝,蘇墨墨在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兩年了。
此刻正是農曆六月底,今天是中伏,天氣無比炎熱。再過一年,明年的這個時候,蘇墨墨也差不多該為鄉試做打算了。
鄉試會在各地的府城舉行,蘇墨墨不需要在這盛夏奔波,這倒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