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時光飛速倒流。周身那金碧輝煌的太和殿開始坍塌,變做一片寬闊的原野。一瞬間,女帝回到了19年前的那個夏天。
邊疆律國入侵,容王正在養傷,登基不久的她便掛帥親征。三月後,總算挽回戰局,但她也被律國暗算中箭。隨後….被那月光一般純潔的男子所救。
蔓音….蔓音…..
看著那穿著粗布衣衫,五官俊美,正仰頭衝自己淺笑的男子,女帝忍不住伸出了手。但隨即,男子的身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年後,一座孤單的墳塋。
“蔓音難產而亡。”村內的族長皺眉看著她,完全不懼她身後的侍衛。隨後,族長從身後的男子手裡接過了一個孩子,遞給了女帝。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這是蔓音給你生的女兒。”
女帝神色怔怔。天空寬闊,一邊是死亡的墳塋,沉默著;另一邊,卻是那哭泣著的女嬰,是新生的希望。而她站在中間,不知所措。
身為嵐朝的掌權者,女帝從未想過,生孩子這般簡單的、每個男子都會做的事情,竟然也會奪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但隱約間,她又知曉了嵐朝開國女帝的選擇,以及曆代女帝致力於尋找草藥、改變體質的原因。
不,她早就知曉的。草原對麵的律國,不正是如此麼?男尊女卑,男子掌權,女子生育。隻是女帝沒想過,難產這樣的事情,竟會發生在她的愛人身上。
沉默地接過了那個女嬰,女帝戴勝而歸,卻並未大張旗鼓地慶賀。後來,便是女兒3歲生日時被人擄走。
至今,已有15年。
幻境逐漸破碎,記憶深處那張靈動可愛的臉,逐漸和眼前這穿著青衫的女子重合。
蘇墨墨,容貌和蔓音像了八成的女子,便是她的女兒,她的….小七。
女帝眨了眨眼,短暫的恍惚之後,畢竟登基多年,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繼而便是喜悅、驕傲、憐惜一齊湧上心頭。
“蘇狀元,不必行禮。”女帝沉聲道,那隱隱的顫音幾不可察。
鴻臚寺官雖奇怪,卻也獨自行了禮,走到一側繼續唱名。後來的探花、榜眼等人再行禮時,女帝卻不曾阻攔。大家便也都知曉,女帝待這蘇狀元是特殊的。
隻是誰也沒往蘇墨墨的身世上想,畢竟後宮有專門的起居舍人,很難突然冒出滄海遺珠。多半便是因著那婚約,或是蘇狀元的才華美貌吧。
蘇墨墨心中倒是有點嘀咕。這女帝的反應,過於奇怪。她記憶力極好,便想起了西府城時,那世女的古怪。
隻是餘光掃了眼麵容威嚴、五官端正的女帝,蘇墨墨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聽聞皇室的人長相上或多或少有些共同點,比如蘇斯霓這侄女便與女帝像了七成,而她自己,卻是一成也不像女帝的。
很快,唱名結束。蘇墨墨帶著進士們叩謝了皇恩,這一次蘇墨墨未曾跪拜,女帝也不曾多言,讓一旁的朝臣和女官暗暗吃驚。
隨後一個人走出來,正是禮部尚書。也是這時,蘇墨墨才和自己這未來的親家第一次見麵。
禮部尚書捧過皇榜,護送其出太和中門,張掛在皇宮東門的牆壁上。其餘的皇榜則由女官們分彆前往四大城門口張貼,以及其餘三個宮門。
眼看禮部尚書轉身離開,事先了解過流程,蘇墨墨便隨之告退,帶著其餘的進士們出門。稍後由她這狀元帶頭,騎上準備好的禦馬,自東門而出,繞這皇城一圈。
直到那站在最前方,風姿出眾的女子離開,女帝仍舊一直看著門口。她身後的女官再次意識到,這蘇狀元不簡單。
“小小年紀,便有如斯才華….”女帝歎息一聲,語氣卻是喜悅的。
留在太和殿的心腹便道:“陛下,有如斯女子,此乃我嵐朝之幸啊!”
想起昨天看過的那張卷子,女帝對她的話格外讚同。現在她幾乎九成肯定,眼前的女子就是她的小七了。她的小七自小飄零,卻仍舊出落得如此之好,才華橫溢,不過18歲,便已經連中三元,成為嵐朝的狀元,成為啟蟄宴的頭名,甚至還堪破了那困了千年的棋局。
女帝現在的心情很是複雜,她既為這個女兒驕傲,想起她那瘦弱的身子,又有些愧疚。
小七和其他女兒不一樣,她從小吃苦,未曾享受過皇女的待遇。且她的父親已經不在,身後又無外家,能夠依靠的,也不過是她這個母皇罷了。
回到勤政殿後,女帝揮了揮手,房梁上便跳下了一名穿著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去西府城調查一番蘇狀元的生平,越詳細越好。切記,不可泄露行蹤。”
“是。”女子麵罩外的眸子平靜無波,但幾個縱跳,她便消失在了書房,甚至未曾引起絲毫動靜。
這是嵐朝皇帝才能掌控的暗衛。數量極少,不過數百人。但每一人戰力都極為出眾,將女帝們保護得極好。女帝去年之所以被暗算,還讓三女兒蘇斯蘿幫忙擋了一下,便是因著這暗衛都被她調走了。給了敵人可趁之機。
隻是,去年知曉她調走了暗衛的人卻也不多。暗算來得如此及時,她的身邊,必有內敵。這一直是橫在女帝心頭的刺。
但因著內心的一些考慮,以及三女兒資質尚可,加上這一次的刺殺,女帝還是趁機將三女兒立為了皇太女。
女帝沒想到,提前冊立太女,開恩科,竟會讓她提前見到自己的小七。
不得不說,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安排暗衛去西府城調查,一來是確定一下小七的身份,二來,女帝也想多了解這個女兒一點,三來,便是尋找那凶手的痕跡了。
如今朝堂波動,女帝知曉,太女之爭並未結束。此刻小七倘若恢複皇女身份,必定會攪亂一池水。加上邊疆有些蠢蠢欲動的律國,女帝最終選擇先將此事隱瞞。
所幸她的小七足夠爭氣,少年狀元,連中三元,加上司家那裡的關係,女帝也有了光明正大待她好的理由。隻是想起司書前幾天的奏折,女帝又想皺眉了。
小七被擄走的時候,司書才考上狀元不久,尚且式微,無法參與皇城勢力,因此,此事和她有關的可能性很小。
那麼司家便這般幸運?恰好在她發現小七身份之前請求賜婚。倘若知曉了蘇會元便是她的女兒,女帝必定不會如此輕率地賜婚。這一刻,對於那時猶豫不決的自己,女帝罕見地生出了幾絲悔意。
司家終究根基太淺,隻能稱得上是新貴。唯一的外家,也不過是那鎮國將軍罷了。且司家子嗣太少,下一代竟隻有一個6歲女童。即便女帝刻意扶持司家,司家都無人可用,屆時對小七的幫助也就更小了。
唯一的優點,便是那司家公子賢良恭順,是一個合格的正夫,能夠管理好後宅。
女帝搖了搖頭,打算著人物色一下朝臣家的適齡子嗣。如今四大府城已經開始選秀,待到夏日,皇宮內便也可以選秀了。
屆時,她便多為小七找幾個側君夫侍。
….
禮部尚書親至東門,而這時,東門外已經圍滿了皇城百姓,雖則不是進士,但百姓們也很期待這一次的結果。她們就想知道,殿試的頭名是誰,那拿下啟蟄宴頭名的蘇會元,這次又是否能夠奪下狀元之名。
很快,司書便張貼好了皇榜,旁邊的小吏開始唱出名次。
“兆燁二十五年,陛下…..一甲頭名,蘇墨墨!”
話音落下,在場一片嘩然。
——蘇墨墨!
竟又是那蘇墨墨!
算上這次,那便是連中三元了,鄉試、會試、殿試,且還是□□!即便心中早有猜測,但這一刻,百姓們還是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之色。
她們不禁看向了站在一側的穿著官袍的女子。嵐朝上一次連中三元的,便是這位禮部尚書了,她同樣起於微末。而現在,時隔20多年,再次出現的蘇狀元,卻娶了禮部尚書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