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滄盤腿坐於帳中,專注於手中的一卷書,仿佛將帳內的一切視於無物。
躺在他榻前的謝淵麵色慘白如紙,在睡夢中都緊緊蹙著眉頭。一張珍貴的狐裘蓋在他的身上,雪白的領子,純白的毛邊,趁得謝淵越發地清冷貴氣。
嬴滄抬眼間見到謝淵的眼瞼動了動,出聲道:“醒了?”
聽到聲音,謝淵從黑暗的噩夢中醒過來,茫然的睜開眼睛。
一縷陽光從掩著的帳簾裡透出來,斜照在鬆軟的地毯上。
謝淵用手擋了擋射入眼中的光線,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營帳裡。
入目的是一張俊朗平靜的臉龐,是嬴滄。
謝淵的麵色有些蒼白,嘴唇乾裂得爆起皮屑,這種脫水的狀況在荒漠中很常見的。
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聲後,嬴滄背對著謝淵站起身來,用他常用的那柄彎刀攪了攪正在翻騰的肉湯。
香濃撲鼻的氣味飄到謝淵的鼻子裡,讓他有些餓了。
嬴滄用木勺盛了一碗,肉湯油水瑩亮,骨白色的湯體被黑色的木碗盛著,一看便是時辰火候極好,香濃起鍋的模樣。
嬴滄將肉湯置在謝淵的床邊,語氣依舊淡淡道:“不便吃食,先喝碗湯吧。”
謝淵腹中的饑餓被嬴滄這一句話消磨得所剩無幾,一種恥辱的感覺從他羞與人說的地方湧上來,讓他幾欲撞牆而死。
一時間熱氣騰騰的帳中就像是被潑了盆涼水,嘩得一下就透了心的涼。
嬴滄沒有細致到打量謝淵的麵容變化,將盛肉湯的碗放下後,他便從鍋中撈起一塊被煮的軟糯的紅肉,就著桌上的一副木碟,用他那柄彎刀細細切了起來。
這場景在謝淵的眼中看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冰冷無情的嬴滄,明明是個揮刀人,此刻卻握著他那柄精致的彎刀,慢條斯理地切著肉。
彎刀長而鋒利,散發著熱氣的肉塊被刀刃細細一劃,便片片散開,肉片薄而瑩亮,泛著層層油光。
待到一塊肉切完,嬴滄的手腕一抖,將刀刃上的肉片都置在木碟中,然後伸手拿過一旁的布帛,緩緩地擦起刀來。
這中間,嬴滄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謝淵一眼。
謝淵慢慢掀開被子,伸手去端那碗冒著熱氣的湯,隻是他每動一下,渾身便疼得令他發抖。
嬴滄將彎刀收於鞘中,端著那盛著肉片的木碟走過來,放在一邊,抬手將湯碗放在了謝淵的手中。
“喝。”上位者一貫命令的語氣,嬴滄的話簡短得毫無溫度。
滿意地看到謝淵抿了一口,嬴滄抬手將一個造型古怪的鐵盒托在手心,放在了謝淵麵前,開口道:
“這物件,可是周王賜的?”
獅頭,鹿角,虎眼,龍鱗,牛尾。
——麒麟盒。
糟了!謝淵於一瞬間捏了捏胸口,掛在脖子上的鏈子連著鐵盒都不見了。很顯然,嬴滄手上的這個,就是他的那個。
謝淵握著手中溫熱的碗細細摩挲,眼睛死死地垂在被角上,心中亂成一團亂麻。
是他疏忽了。
他本該在秦九看到這個物件之時,便將藥取出來扔掉這引人注目的盒子。隻是那時秦九雩舞求歡,嬴滄劫掠為約,他根本來不及做這件事……
謝淵一時心緒大亂,正準備說些什麼用來搪塞之時,營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的鼓噪聲。
有人在帳外呼喚:“主祀……”
嬴滄高聲喝問:“何事喧嘩?”
“是秦九公,正在營中擺擂軍演。”
嬴滄露出一絲冷笑,對秦九的做法嗤之以鼻,正不欲搭理他。
此時,帳外的人卻繼續道:“秦九公將成安與成平請去,此番邀您前去主持中樞。”
聽到秦九竟然請了成平和成安,嬴滄思索片刻,答曰:“可,我即刻前去。”
說完這句話,嬴滄隨手將那麒麟盒放在謝淵的手邊,目光在謝淵身上轉了一圈,露出一絲極其複雜的冷笑,稍後便轉身掀開簾子出去了。
謝淵的胸中一直提著一口氣,見到嬴滄高大的身影離去才緩緩的吐出來。不知不覺中,他的背後竟然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此時謝淵隻覺得餓意席卷,撲鼻肉香從盛著肉的木碟裡陣陣傳來。
謝淵發現那木碟邊沒有竹箸,乾脆伸出兩根潔白的手指,夾住一塊肉片,緩緩送到嘴中咀嚼。
突然之間感覺到自舌根而起的一股血腥味,隻覺得腹內翻騰,撲在床邊將嘴裡的肉糜通通嘔了出來,本來便腹內空空,最終也就隻嘔出幾口酸水來。
是了,嬴滄的彎刀,想來也是殺人無數,用它切的肉片,怎麼不會透著血腥味呢?
謝淵的臉色染上一絲潮紅,咳嗽了幾聲,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欲伸手去夠放在桌上的茶碗。
“公子!”
一聲短促的呼喚從帳口傳來,一個身著短袍,滿麵胡須長髯的挎刀士兵突然提刀闖進來。
白色的狐裘圍了一圈,越發顯得謝淵慘無人色,寬大的衣襟下骨瘦嶙峋,伸出一隻細長的手來,艱難地夠著桌上的茶碗……
謝淵抬著一雙黑湛湛的眸子,朝著那人抬眼望去,失聲道:“禾、禾斌?”
禾斌滿身狼狽的風沙塵土,此刻隻覺得目眥儘裂,胸口的心痛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