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根針拔出放進了盒子裡等待消毒,虞雲閱的胸膛微微起伏,伸手拉上了衣領,係上了衣扣。
這是陳述,也是警告,即使他能讀心,可生命也有可能在這個人的一念之間宣告終結。
“那你想治好我嗎?”虞雲閱輕輕坐起,靠在了男人拿過來墊上的軟枕上問道。
這世間沒有什麼可信的人,即使擁有讀心術,人內心的複雜有時候隻是在一念之間。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壞人也會有仁善的可能,好人也可能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但有些事情坦誠了,反而好辦了。
“看你自己。”宗闕看著麵前的人道。
他希望他好好活著,但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決定,而不是強留於世,如果他覺得人世太苦,也能選擇沉睡。
【宿主,任務,任務。】1314提醒道。
【違拗其心意的任務沒有意義。】宗闕說道。
醫生隻能治身,心病隻能自己治,他自己不想活著,即使救了,也還是會走向同樣的結局,他隻能儘力。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虞雲閱看著他笑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不砸你的招牌,但你要待在我身邊,一是方便照顧我,二也方便我監視你。”
宗闕看著他饒有興味的神色,覺得還有第三條,解悶。
“你真聰明。”虞雲閱眉目中充斥著喜悅,“就好像你也有這種能力一樣,你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門在此時被敲響,宗闕嗅到了藥味,辨彆著其中的藥材道:“什麼事?”
“虞首領的藥熬好了。”外麵的人說道。
“直接開門端進來吧,行針已經結束了。”宗闕收拾著藥箱起身道。
“喂,你還沒有答應呢。”虞雲閱說道。
宗闕應聲道:“嗯。”
門被打開,藥汁的味道飄了進來,而在端藥的人將托盤放在床頭上,幾個壯漢擠進了這件屋子,原本看起來寬敞的房間瞬間擁擠起來了不說,為首的人更是直接坐在了床邊急切問道:“雲閱,你怎麼樣?”
宗闕原本打算出去,看到那道身影時停下了腳步。
那個人長的很是高大壯實,肌肉膨脹
,坐下時肌肉好像隨時能夠撐破衣服,濃眉虎目,充斥著噴薄而出的荷爾蒙。
樣貌端正,但他的動作和神情,都是對床上躺著的人有意的。
心聲嘈雜,虞雲閱的目光從麵前人身上劃過,落到那止步的男人身上時捕捉到了他的心聲道:“沒什麼事,已經緩過來了,宗醫生的醫術很不錯。”
龐鉦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一側提著藥箱的男人,目光之中劃過了一抹戒備。
這個人作為醫生而言,未免生的太出色了些。
“謝謝宗醫生。”龐鉦的戒備隻維持了一瞬笑道,“聽說這次特彆驚險,我在外麵聽見時急壞了,多虧了你,王偉,先送宗醫生回去,記得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他的驅趕之意溢於言表,宗闕看著他仿佛主人一樣的姿態轉身道:“謝謝,我先走了。”
擅自越界,隻會招來討厭,沒有威脅。
虞雲閱已經習慣了組織裡很多人的心聲,擔心的,愛慕的,畏懼的,不平的。
這麼多的心聲夾雜,卻屬那個人的心聲最為有趣,他看人的能力很準,準到可怕,但做出的反應最有趣。
“宗醫生不著急離開。”虞雲閱開口阻攔,瞟到了龐鉦心中的詫異和忌憚,也聽到了宗闕心中對於他又要搗亂的判斷。
他能預知他的行徑,卻無可奈何,才是最有趣的。
宗闕的腳步停下,穿過一眾人的視線看向了床上淺笑的人,知道他又起了新的興趣:“什麼事?”
“首領,我之前跟宗醫生商量過了,他的醫術很好,我這裡情況又很多,所以想讓他做我的貼身醫生,這樣也可以檢查所有送進來的物品,杜絕今天的情況。”虞雲閱看向了龐鉦笑道,“您覺得怎麼樣?”
龐鉦對上他溫柔的笑臉,看向了門邊的男□□頭緩緩收緊,其他醫生都好,這個人的自主性太大,他隻是平靜的站在那裡,就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冷峻感,把他放在雲閱的身邊,不行。
“雲閱,之前我其實有提議過他來做你的私人醫生,但是宗醫生拒絕了,他說隻看一種病對醫術沒有提升。”龐鉦斟酌著用詞道,“你的病之前一直是湯末看著的,不如還讓他回來,兩個人一起看也能有更好的方案。”
虞雲閱看著他,唇邊的笑意加深,在龐鉦身體繃起時笑道:“首領,我已經跟他商量好了。”
“可是他的來曆還沒有查清楚,放在你的身邊會有危險。”龐鉦麵色僵硬,在看向宗闕時,眸底一股狠絕劃過。
隻要今天能阻止了,他就會讓這個人從心盟永遠消失。
宗闕對上他的神情麵無表情,虞雲閱的商量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宿主,這個人好像對你敵意很大哎。】1314提醒道,【眼神真凶惡,他是對你治好了副首領不滿嗎?他是不是想殺了副首領,然後被你治活了特彆不爽。】
宗闕沉默了一下道:【對。】
【卑鄙小人,這麼漂亮的小貓咪都忍心下手。】1314攛掇道,【既然他不仁,就彆怪我們不義,不如我們搶了貓就跑。】
【心盟是虞雲閱的。】宗闕提醒道。
【所以他想篡位?!】1314驚訝道,【那他之前為什麼那麼著急?他對小貓咪的愛慕值很高哎,宿主宿主,情敵情敵!】
宗闕:【……】
虞雲閱這一次讀到宗闕的心思時眸光有些沉,在對方麵前,他這個首領的命令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置喙,龐鉦已經不是簡單的越界了。
他本想看看宗闕的樂子,沒想到自己先被看樂子了。
“可是今天是他
救了我,在查清楚之前,就先讓他留在我身邊吧。”虞雲閱看向了麵前的人笑道,“對了,今天我那個花瓶可能被扔出去了,能不能麻煩首領從倉庫裡再給我取一個來?”
龐鉦聽著他的話語,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道:“可以。”
“這裡人太多了,你們都先走吧,杜鬆,把宗醫生的臥室和研究室都搬到這附近來,免得他來回奔波,耽誤治療。”虞雲閱說道。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龐鉦起身,走到門口停在了宗闕的身邊,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卻發現這個人比他高出不少時眉頭擰了起來,“好好照顧他,要是他出了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宗闕看向了他的手,在那力道加重時握住了他的手拿開道:“這是醫生的本職。”
龐鉦掙開了自己的手,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帶著人離開了。
杜鬆去辦事,宗闕惦記著自己的培養皿,看向了床上的人道:“我也先走了。”
“他真的會腹痛三天嗎?”虞雲閱看著站在門口的男人問道。
宗闕應道:“嗯。”
異能者的手用力,足以捏碎他的骨頭,一旦手臂廢掉,再想行醫就難了,隻讓他腹痛三天算是便宜他了。
“你倒沒想著殺了他。”虞雲閱笑著說道。
“罪不至此。”宗闕說道。
麵前的人話裡應該給了懲罰,那個人如果真的動了殺心,他不會留手。
“我會看好他的。”虞雲閱的手指繞著垂在身前的發絲笑道,“他目前對我還有用,可不能讓他死在你的手上。”
“嗯,藥快涼了。”宗闕提醒了一聲,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消失,虞雲閱唇邊的笑意消失,眸色變得暗沉,窗邊發出聲響,虞雲閱下了床,拉開窗簾打開了窗戶,看著那掛在牆上的人道:“除了懲罰外,廢龐鉦一條胳膊,三天後送些補藥過去,讓治愈異能者給他治好。”
“是。”隱藏在夜色中的人驀然消失。
虞雲閱拉上了窗簾,他倒不是為宗闕出氣,他隻是不喜任何人當麵違抗他的命令,事情還沒有做成,有些人還需要時時敲打。
至於宗闕……插花不行,留個人在身邊解悶,確實比下棋有意思的多。
宗闕的臥室和研究室在幾個小時內搬到了離虞雲閱的花室很近的地方,隻是在第二天清晨虞雲閱起床的時候,發現他花室裡花盆少了一半。
他看向了杜鬆,杜鬆低頭道:“副首領,宗醫生說你養的那些很容易跟其他植物相克,就讓搬走拿去入藥了。”
“那就再換些新的品種來。”虞雲閱看著略有些空蕩的花房道。
公報私仇,那個男人還真是小心眼。
“副首領,宗醫生說您這裡的草植太多了,放一半就行,否則容易影響健康。”杜鬆猶豫了一下說道。
“那宗醫生知不知道美好的心情也是養病的良藥呢?”虞雲閱坐在了沙發上,看著旁邊的草植笑著問道。
“他說他早餐後過來。”杜鬆將他的早餐端了上來道,也不知道這句話能不能讓首領消氣。
“為什麼是早餐後?”虞雲閱問的時候聽到了心聲,卻還是在等著杜鬆的答案。
“他說您的早餐比較素,如果對麵是美食,會更吃不下去。”杜鬆斟酌著用詞道。
原話是早餐對比,他會吃不下。
“既然這樣,以後宗醫生的飯菜就做的跟我一樣吧。”虞雲閱看著麵前清淡的飲食笑道。
杜鬆愣了一下道:“是。”
宗闕是早飯之後過去的,他進到
花室時,以往靜坐的青年正在重新擺放好的花盆前澆著花,發絲略微垂落,長身玉立,一片悠然自得。
“那種植物不能澆那麼多水。”宗闕開口道。
虞雲閱提起水壺回眸笑道:“你來了,可是它長的很好。”
“這裡陽光不錯,但再澆根就爛了。”宗闕將藥箱放在了桌子上,確定了這個人完全不會養花,“三天澆一次就可以。”
“唔……好吧。”虞雲閱放下了水壺,從他的旁邊路過笑道,“反正我已經找到了新的樂趣。”
他的身量很高,雖然因為瘦削和經常坐著看起來好像沒有實際高,但從宗闕的旁邊路過時幾乎跟他齊平。
宗闕沉默了一下,坐下取出了藥枕道:“先診脈。”
虞雲閱將手放了過去,另外一隻手撐起頰,直直看著將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的人道:“你對我把你當成樂趣就沒有什麼想法?”
他那一刻沒有讀到對方的想法。
“沒有。”宗闕探著他的脈道,“早上的藥還沒喝?”
“嗯,他們還沒有送來。”虞雲閱看著他收回的手指笑道,“你是不是一早察覺出來我沒有老實吃藥?”
宗闕看了那半撐著頰的人一眼,唐裝寬鬆,以至於他撐起的那一刻露出了白皙細膩的手臂,晨光柔和,讓對方臉上的笑意看起來也是溫和的。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現在問出來就是故意的,甚至是洋洋得意的。
“不吃總有你的原因。”宗闕問道。
“那個藥太苦了,而且一吃就容易睡著。”虞雲閱眉間有幾抹輕愁,“你也知道我很忙的,不能一直在睡覺,否則心盟被攻陷了都不知道,照樣也是個死。”
演的不太好。
宗闕腦海中劃過這個想法,思索著其中的藥物配比,但他調製的藥方每一分用量本來就是最佳的,增減哪個都不會減弱苦味。
“哪裡不好?”虞雲閱直接問道。
宗闕看了他一眼,被他發現之後,這個人就徹底肆無忌憚了:“你多年吃藥,味覺神經沒有那麼敏.感。”
“那你還想著增減藥量?”虞雲閱托著腮笑道,“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心思,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宗闕看向了他,喜歡,他喜歡這個人嗎?
靈魂相同,但他對這個人也是新的認知,靠近他是想確定心中的猜測,是為了任務,也是出於醫者的本分,但他向來對不配合的患者不會做過多解釋,重新調配藥方更是無從說起,他雖然會縱容他,但也會提防他,他們看著和平相處,其實互相都拿著盾和矛,所以目前應該還沒有達到喜歡。
思緒隻在一瞬間,虞雲閱隻聽到了他對於自己喜歡的疑問,然後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不喜歡。”
“嗬……”虞雲閱的唇角揚了起來,眸中的笑意格外的燦爛,他深吸了一口氣笑道,“那正好,免得我有負擔。”
哪有人會直白的對人說不喜歡對方的?這個人的情商是負數嗎?
“嗯。”宗闕看著他的笑容,思索著不傷藥性但能解苦的東西道,“心情平複一下。”
“我的心情很平靜。”虞雲閱笑的溫柔。
他一點兒都不生氣!
這個世界忌憚他的,厭惡他的,甚至詛咒他的都很多,何況是區區的不喜歡。
一切對他產生威脅的,最後都會埋葬在黃土之中。
宗闕思索著自己哪裡說錯話引得他的心緒起伏這麼大,花室的門打開,杜鬆端著藥碗走了進來,放在了虞雲閱的麵前:“副首領,這是宗醫生吩咐早上熬好的藥。”
“你倒是很聽他的話。”虞雲閱抬頭看向了一旁的杜鬆笑道。
杜鬆錯愕了一下,低頭端起托盤道:“你要是不想喝……”
“君子一言。”宗闕提醒道。
“我不是食言的,放下吧。”虞雲閱說道。
“是。”杜鬆重新將托盤放下。
藥汁濃鬱,因為送來的快,還有些燙,虞雲閱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摸著碗沿看著對方取下了圓珠筆正在書寫的男人。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認真工作的樣子的確很養眼,如果真的死了,他也會覺得很可惜的。
“按照這個方法去製一份糖。”宗闕將紙整整齊齊的撕了下來,遞給了一旁的杜鬆道,“每次吃完藥可以吃一顆。”
“好的。”杜鬆接過,想要離開時看了虞雲閱一眼,靜等著他的吩咐。
“宗醫生不是覺得我不怕苦嗎?”虞雲閱笑著問道。
宗闕覺得他不怕苦,但減輕一絲苦澀也是好的,即使是他,也並不喜歡苦味留的太久,難道是不喜歡甜味?
他將要開口,虞雲閱打斷了他的話吩咐道:“去按照這個方法做吧。”
他已經很久沒有品嘗到甜味了,即使是銀耳湯,裡麵也沒有人敢放糖。
杜鬆有些錯愕,卻還是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我吃這個糖沒關係?”虞雲閱問道。
“一天隻能吃三顆,多了會造成負擔。”宗闕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甜味的。
“你覺得我是那種管不住嘴的人?”虞雲閱撐住額頭笑著問道。
宗闕看了他一眼道:“該喝藥了。”
是。
虞雲到了他的想法,那一瞬間覺得還不如不讀:“糖還沒有做好。”
“三天後才能做好。”宗闕看著他扶著碗沿瞬間停頓的手指,覺得他果然是想吃糖的。
到時候做好的糖不能全部交給他,得一顆一顆給。
虞雲閱抿起了唇,看著對麵的男人,覺得對方也很肆無忌憚,明明知道他能讀到,還敢這麼想:“那能不能等糖做好了再吃藥?”
“我可以讓你暫時失去味覺。”宗闕看向了自己的針袋道,如果實在怕苦的話。
“不用了。”虞雲閱端起了藥碗笑道。
他有一天說不定會被這個人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