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為陌生淩厲,像變了個人。
沈辟寒也不避他的目光,“阿奔,不是您教我的,無毒不丈夫?您怎麼反而責問我來了?”
沈負雪神色淡了,“寒兒,你這是怪我?”
“孫兒不敢。”
說是不敢,但頭顱沒有低下半分!
沈負雪淡冷道,“隻盼你這一次是真的為了我沈家著想,而不是睡了個小賤人,就被她惑得五迷三道,為她不管不顧出頭,將血海深仇都忘了。”
“莊主多慮了。”
沈辟寒垂著眼,“她的身體我已得到了,所謂男女,也就是那樣,無趣得很。”
但少莊主越是不屑一顧,沈負雪越是起了疑心。
於是般弱又雙叒叕嫁出去了,這次嫁的是黑水寨的寨主,這本來是個土匪窩,強到沒朋友,後來漸漸洗白,成了聞風喪膽的道上一爺。
她坐在花轎裡,聽得四周的廝殺。
得嘞。
道上一爺被閻王爺收了,她又成了一度出爐的小寡婦。
正新鮮熱乎著呢。
唰的一聲,花轎軟簾被紅劍挑開,她餘光底下多了一雙烏靴。這閻王爺是個不講究的,荒山野嶺,滿地橫屍,他竟還有興致跟她妖精打架。他連蒙臉的麵巾也不脫,就一身沾染新血的夜行衣,架起她的腰,僅憑一雙手,四處煽風點火。
什麼變態愛好。
她丈夫剛死,這廝還亢奮到不行。
般弱揪他的高馬尾,幾乎要扯掉他整塊頭皮跟頭骨。
“沈小橙,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我嫁一個,你殺一個,有本事你殺儘全天下的男人啊。”
對方僅僅露出一雙鷹隼般淩寒眼睛,埋進她的石榴紅裙底。
“那就殺光。”
他的長恨劍愈發精進,群英閣前三都非他對手,區區一個強盜窩,他片刻就能屠光。
“嘭!!!”
回去之後,沈辟寒又迎來了一掌響亮耳光。
“畜生!你瘋了是不是啊!誰讓你屠了黑風寨!”沈負雪一向擅長忍耐,“那是綠林!這一道最講義氣,你這樣連根拔起,這是犯了天下綠林的忌諱!!!”
“莊主在說什麼?”沈辟寒不鹹不淡,“我去到的時候,黑風寨已經被神秘人血洗了,我隻來得及救出一些老弱婦孺,我可是施以援手仁義肝膽的俠客,怎麼就被潑了這麼一盆臟水。莊主懷疑我,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你狼子野心不擇手段你還要證據!”
沈負雪臉色鐵青。
“莊主。”
少莊主緩緩抬起頭,那森冷的目光令沈負雪心神一凜,“您用仇恨灌我的武魂,泯滅我的良心,就沒想過我狼子野心不擇手段的一天?”
“知道的以為您在培養優秀後代,不知道的——”
他極輕笑了下。
“還以為在訓狗呐。”
也從這一天起,沈莊主發現,他千方百計培養的武道兵器,徹底失控了。
沈辟寒練成了長恨劍,曾經江湖笑談的劍道天子之名,在沈辟寒單槍匹馬摘了大漠狐王的腦袋之後,宣揚開來。
百曉郎君如此批語——
長恨此身非我有,天子半麵拜閻羅。
半麵劍天子,半麵血閻羅,可想而知沈辟寒的劍道殺性有多重。
分明大仇將報,沈負雪卻是憂慮重重。
這長恨劍,是他兒沈緣冰日日觀摩點蒼弟子的劍法弱點後,重新創出的一套新劍訣,是點蒼克星,因此又名負蒼劍訣。沈緣冰天生武弱,不能繼承父親沈負雪的武道意誌,常常引以為憾,胸中鼓噪著一種天地生我不公的恨意,進而宣泄到劍訣裡。
這也是沈負雪執意要沈辟寒先嘗人間百恨,再破後而立的原因。
可沈負雪沒想到,沈辟寒會長成得如此迅速,擾亂了他所有布局。
變數……是小溫氏嗎?
沈負雪眯了眯眼,不起眼的小兵卒過了河,直逼將帥。
而此時,小兵卒被她的將帥逼得無路可退,沈辟寒雙手撐在她的腰邊,虎視眈眈,“鎮安侯那老猴兒,要在他的六十歲大壽認一個義子,最近正在遍發英雄帖,山莊也收到了。”
般弱一腳踩他結實帶勁的胸肌上,“所有呢?這是少莊主大白天發情的原因嗎?”
沈辟寒破了底線後,並不抗拒吻她腳心,他連啄幾口,反而把般弱嚇得縮腿。
您是什麼新的變態戀愛腦。
劍天子勾了勾唇,弧度不顯,卻是冰消雪融,頗有一種冷美人開顏的風情,他低沉道,“我沈家就等這一日,告慰我父我母,讓他們九泉之下也得瞑目。待事情了結,我帶你走。大漠孤城大沙大雪也好,江南東道小蓮小水也好,好風光,好吃食,你想去哪裡都成。”
“等到你走累了,倦了,我們回蒙舍詔,我們在風裡賽馬,在月裡看海,到了寒日,我給你堆大大高高的雪球兒。也不要孩子,太鬨,我就守著你。”
他血染三尺麵色不改,竟說了這一番柔腸百結的話。
般弱大煞風景,“敢問閣下芳名,可是白日做夢?”
沈辟寒這五年中也算是摸透了她的心肝脾肺,聞言隻是壓了壓肩,在她的耳畔撂了一句狠話,“你不跟我走,我捆你走,我還天天走旱道。”
般弱當即反擊,“那我也走!我弄不死你!”
“哦。”他點了點頭,“隨你。”
他的身體向來隨她百無禁忌,也沒什麼需要特彆保留的地方。
般弱一噎。
這就相當於對方向你放了個大招並卷了你一萬點血,但當你複製大招回扔過去之後,對方非但沒有減血,反而跟吃了十全大補藥似的,能把你氣到嘔血。
鎮安侯花甲做壽,遍請江湖豪傑,就連跟何家父子有過節的沈辟寒,也收到了一張單獨的請帖,何家很有與他緩和餘地的意思。
沈負雪換了一身白衫,帶沈辟寒等人親自拜壽。
鎮安堡這一日張燈結彩,宴請賓朋,更有各州豪傑來賀,給足了他這個武林老盟主的麵子。壽燭火紅高燃,眾人也穿得頗為喜慶,因此當點蒼山莊登場,個個都是白衣挽琴,鶴立雞群,格外搶眼。
何紅豆嫁了新夫婿,裙邊牽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童,本來也用不著她迎賓,不知出於什麼意圖,她摟著小兒,走到了點蒼眾人麵前。
“見過沈莊主。”
她又眼波一轉,落到沈辟寒的身上,“少莊主,多年未見,可曾尋得美嬌娘?”
那一日比武台,沈辟寒當眾拒婚,又是棄她而去,讓何紅豆又恨又惱,可天底下的郎君那麼多,偏他一個天下無雙,連父兄也不是他對手。何紅豆後來迫於壓力,草草嫁人,儘管在他人看來她嫁得風光,但她心裡頭最惦念的,還是當初那個狠心人。
般弱自覺隱身,誰料何小姐眼尖,“一小姐也在。”
對比起他人,何紅豆又順了一口氣,她嫁的夫婿家世好,雖有通房,可對她一心一意,倒是無傷大雅,反而是這位一小姐,命途多舛,嫁一任死一任,成了遠近有名的小寡婦。
何小姐溫溫柔柔道,“一小姐這身也素了點,不是守寡都滿三年了麼?也該出孝了。咱們女人啊,一輩子就那麼長,彆太委屈自己。”
般弱看她那同情的目光就知道她想什麼,她實在想說,沒必要,你那白月光跟小瘋狗似的,天天在我身邊撅起屁股圈地盤,我委屈得要死,還擺脫不了,你敢信?
般弱社交擺爛,“多謝何小姐掛念。”
何紅豆還想說什麼,沈辟寒冷淡至極,“何小姐,既作人婦,何作口舌。”
何紅豆整張俏臉都憋紅了。
鎮安侯坐在壽堂,旁邊是他的義子三少爺,般弱照麵就愣了。
他太像死去的小四!
隻是比起小四來,他顯得更加清瘦俊逸,那窄窄的腰背好像長大了不少,沉穩又大方招呼客人,眼神溫潤自如。
沈辟寒緩緩收回眼神。
眾人正在獻壽禮,很快便輪到了點蒼。
何博聖對點蒼山莊滿是敵意,隻是礙於父親的麵子不發作,他淡淡刺了一句,“今日是家父大喜,不知諸位又準備了什麼好戲?”
沈負雪意味深長一笑,“自然是讓何家永生難忘的好戲。”他擊掌,“來啊,為何家,為何大公子,獻我,沈家賀儀!”
諸弟子解開琴囊,青天白日,當眾演奏起來。
鎮安侯父子臉色大變。
那是喪樂!
“沈莊主!你什麼意思!”
何博聖暴喝。
沈負雪慢條斯理,啟了劍鞘,越是這一刻,他越是平心靜氣,他朝著鎮安侯微笑。
“何兄,你一生豪氣,抵禦外寇,為吾輩所敬,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生了何博聖這個小畜生,更不該,在他辱了我有孕兒媳之後,何家還派人到南詔要殺我們一家滅口,怎麼,我們被糟蹋了,反而是你們欲除之而後快的汙點了?”
鎮安侯驚愕的茶盞跌落。
“……沈負雪!你!你是沈緣冰之父?!”
“怎會!怎會!”
何博聖原地凝固,他怎麼能想得到,一十四年前少不更事犯下的錯,就在他都快遺忘的時候,竟會暴露人前,還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點蒼七弟子之首,蒼山負雪,萬裡飄零,前來中原,討一筆一十四年的血債!”沈負雪兩指拂過劍刃,“今日,我當為我兒,祭何家滿門,諸位可觀可泣,莫要自誤!”
“擋我者,同祭!”
話音未落,沈負雪衣袂飄飄,困住了鎮安侯,他頭也不回,“寒兒,把何博聖做成人彘,好讓你爹你娘開開眼。”
沈辟寒亦是抽劍,寒光繚繞。
“是!”
壽宴頓時變成一片刀戈血海。
何博聖雖有龍虎劍主之名,但自從他龍虎劍被毀,修為也一落千丈,成日混進胭脂水粉裡,鎮安侯不得已,又收了一個天賦超群的義子來支撐家業。此時麵對咄咄逼人的沈辟寒,他節節敗退,試圖為自己辯解,“沈弟,沈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沈辟寒嘴角陰寒牽起,“既然是誤會,你去陰曹地府,同我阿爹和娘娘解釋去吧!”
他揮劍,飛起一臂。
“啊啊啊!!!”
何博聖痛得撕心裂肺。
“饒命!饒命啊!!!”
沈辟寒步步緊逼,“當初我娘娘應是也求了你,可你應了嗎?何博聖,你應了嗎?你明知道她懷著我——”
“你明知道!!!”
他劍尖蕩著地獄,雙目陡然赤紅,“去死!!!”
血肉橫飛,沈辟寒又挑去何博聖一臂。
“大哥!大哥不要!沈辟寒,我求求你,大哥他不是有意的,隻是一時鬼迷心竅!!!”
何紅豆嚇得魂飛魄散,哭得滿臉鼻涕撲了上去,但殺紅雙眼的沈辟寒根本不論男女老幼,擋在殺父殺母仇人麵前的,都被他一一碾碎。
“哦?一時鬼迷心竅?”
“你們何家都知道,都知道啊,卻都選擇包庇他。”沈辟寒輕蔑,一劍穿了她的心,“那你們全家,都做鬼好了!”
“好!!!痛快!!!”
沈負雪哈哈大笑,他貓戲老鼠般,也不殺死鎮安侯,就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對兒女慘死。
他痛了一十四年,鎮安侯痛這點時辰,算什麼?
不夠,遠遠不夠!!!
沈負雪仰天長嘯,劍意空前浩蕩。
“寒兒!長恨一十四年,半日做閻羅,痛快,真痛快,我們爺倆殺他個雞犬不留!!!”
鎮安侯目眥儘裂,“紅豆!聖兒!”
他悲痛不已,衝著義子何幼節怒吼,“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救人!!!”
何幼節不再遲疑,足尖掠去,橫在沈辟寒當麵,這一擋,震得他虎口震動,倒飛了出去。
沈辟寒也不追他,繼續剜殺何博聖,他不知哪裡學來的屠夫手段,筋脈根根挑斷,又把琵琶骨捅個對穿,而在這途中,任何解救何博聖的家夥都被他砍了頭顱,像壘成了京觀般,令人望之生寒。
何博聖養尊處優,根本受不住這等酷烈刑法,嘶吼道,“殺了我!小畜生!有種你殺了我!!!”
突然衝出來一個身影,竟是披頭散發的溫氏,她抱住了不成人樣的何博聖,好像得了一個免死金牌那樣,“沈辟寒!你敢殺他!他是溫般弱的親生父親!你殺了他,一小姐不會原諒你的,你們也沒有任何可能!”
般弱:“……”
服氣,我都躲得那麼遠了,還能精準坑到我。
溫氏對何博聖是有情的,否則也不會懷了他的種之後,執意從良,嫁給老實人。
前來賀壽的武林眾人簡直滿臉呆滯。
這一出愛恨情仇,他們都麻了。
回答溫氏的,是沈辟寒的一劍長恨風。
她的出現非但沒有挽救何博聖,反而喚醒了沈辟寒內心深處的魔頭,佛有聖魔兩麵,何況他根本不是佛。
“死!!!”
於是,這一夜,人們親眼所見——
天外飛仙,美人白發。
風花雪月,人間煉獄。
沈辟寒入了魔,屠了鎮安侯滿門,衣擺浸透了血,開著彼岸。
般弱想跑,但她跑不了,沈負雪早有所料,派人將她圍了起來,小六愧疚不已,“對不住,一小姐,我們奉莊主之命。”
般弱冷笑,“沈負雪這個老變態,煽動了溫氏,又想拿我給他孫子祭天吧?”
沈負雪對何家恨之入骨,無論無辜不無辜,隻要沾了何家的血脈,都得上路。他拆了鎮安侯的骨頭,留著他一口氣,教他看著何家最後血脈斷絕,“寒兒,溫氏女,亦是何家種,殺了她!了結一切!”
沈辟寒眼心遊走著血絲,提著滴血的辟寒劍,步步朝她逼去。
這一場複仇持續到了深夜,鎮安堡內外堆滿了人,他們都等著最後的塵埃落定。
那麼聲名赫赫的何家,轉眼凋零,僅剩鎮安侯、義子、以及疑似流落在外的一小姐。般弱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她拔起浪人劍,率先突圍,均被擋了回來,她虎口震得流血。沈辟寒已經對血麻木了,他口中低喃,“殺……殺儘何家種……殺!!!”
長恨美人紅顏,轉眼枯骨!
沈辟寒劍氣縱橫,絞殺而去。
“噗嗤!”
一劍穿胸,鮮血飛濺。
般弱被濺了半邊臉。
義子撲了上來,緊緊摟住她的臉,摁在胸口,他神情恍惚,又有慶幸,“一小姐,小四,小四沒晚……”
隨後就軟軟滑落在她腳邊。
眾人皆是一驚。
一小姐低垂著臉,看不清神情,“喂,你們姓沈的,玩夠了吧。”
一次又一次,拿她的小四當棋子。
“沈橙,你玩夠了麼。”
沈辟寒衣袂一頓。
般弱按下機括,袖箭飛出。
“沈橙,我問你,玩夠了沒有,玩夠了你他媽給我醒過來!!!”
……噗通。
噗通!!
噗通!!!
好像是從很遠地方傳來的聲音,千年,萬年。
黑的眼,紅的唇。
是誰的模樣。
要想起來,要想起來,快些想起來!!!
沈辟寒頭痛欲裂,劈開袖箭,野獸般嘶叫,“……啊是誰好痛好痛啊!!!”
“寒兒!殺了她!你還在猶豫什麼?她是我沈家之敵,不容於世!”
“少莊主!少莊主您怎麼了?少莊主小心啊!”
“沈橙你他媽看著我啊!!!”
月光,血腥,劍鋒,屍體。
賽車,雨夜,婚禮,合照。
他說,“我的父,你可知道,上帝不會擲骰子。”
“但命運,現在,隻擲一次。”
於是,一次又一次,重新開局。
於是,一次又一次,一敗塗地。
我的心聲……我的心聲……叫什麼來著?
她叫……她叫!
“般弱!!!”
天光刺破黑霧,記憶瘋狂回流,沈橙抓住了那一支擦過喉結的袖箭,鋒利劃破掌心。
他死死釘著眼前的般弱。
什麼時候?什麼情節?他是否又來遲一步?!
“醒了。”對方有些譏誚揚唇,“還瘋嗎沈橙,還要吃我骨灰嗎沈橙,呐,我人就在這裡,你看看,是先奸啊,還是後殺啊——”
她被埋進了一片密集得快要癲狂的心跳聲中。
“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彆走!彆走!!!”
“太黑了我看不見你看不見啊!!!”
命運饋贈我,卻蒙蔽了我的雙眼。
沈橙近乎崩潰抱住她,試圖用這一點真實感驅逐他強烈的不安。
可她卻在他耳邊說,“沈橙,為什麼總是你,總是來遲一點,總是讓我討厭多一點,還記得第一回合,我選了甜甜。”
沈橙渾身僵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第一回合,我選了小師哥,他給我生了雙胞胎。”
“彆說了……”他喃喃道,“求你,大小姐,彆說了。”
“第三回合啊,你更慘啊,我又選了猞拜羅、塞沛、西敏、琉……”
“我他媽讓你彆說了啊!!!”
沈橙雙目血紅,身體魔功遊走,煩躁掐住她的脖頸,意識到他這個動作,他驚恐鬆開,而般弱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作,隻是衝著他翹了翹唇角。
你看,這是你的愛,置我於死地的愛,誰消受得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控製不住……”
沈橙咬得嘴唇出血,長指冰冷,卻小心翼翼碰她的頸,“……疼嗎?”
她偏過頭,躲開觸碰。
沈橙手指蜷縮,嘶啞求饒,“你彆,彆這樣……”
般弱捏起指尖,放到嘴裡,吹了一記口哨。
“嗒!嗒!嗒!”
在外頭候著的紅棗飛電般奔來,越過滿地的屍體,親熱無比蹭了蹭般弱的手心。
般弱將小四搬上了馬背,她同樣也翻身上馬——
她被攔住了。
“你去哪?!”
他惶然不安拽住她的裙角,就像一頭預見自己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犬。
般弱彎了彎唇,將他的手指從韁繩一根一根掰開,竟說,“我帶他走。大漠孤城,大沙大雪也好,江南東道,小蓮小水也好,好風光,好吃食,小四想去哪裡,一小姐都陪他。沈橙,認命吧,第四個回合,風花雪月,萬物是真的愛你,但我不是。”
“彆來找我了,一千次,一萬次,我也不會回頭。”
“——駕!!!”
她夾起馬肚,一騎絕塵。
“哈……哈哈……哈哈!又輸了!又輸了!”
沈橙指尖扶著臉,血淚蜿蜒如蛇,縱橫交錯。
“寒兒!寒兒!”
沈負雪神色大變,他顧不得再淩/虐鎮安侯,一掌毀了他心脈,急急掠到沈橙身邊,接住他搖搖欲墜的肩膀。
掌心裡的烏發瞬間化了飛雪。
沈負雪肝膽俱裂,心痛難忍,“寒兒!!!”
沈橙的記憶又一次錯亂,他分不清現實與情劫,抓著沈負雪的手,“阿奔,阿奔,我要贏,我要贏,我不能再輸了……阿奔,你教我,教我贏!”
“好!好!阿奔教你!咱們回家!回南詔!橙兒乖!”
沈負雪陡然蒼老,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在回南詔的途中,小白發突然打了沈負雪一掌,趁他重傷,瘋瘋癲癲跑了。
又一年春,般弱跟小四去趕集。
那一劍傷了肺腑,小四險而又險挺了過來。他也跟般弱坦言,他上一次是服了假死藥,又被泯了記憶,給沈負雪扔到了鎮安堡附近,小四憑借著天生根骨,得到了鎮安侯的青睞,被收為義子。
為般弱擋劍,是身體本能,小四在模模糊糊中想起了一切。
般弱在他說完之後,親香了口。
小四紅得跟小米椒似的,抖抖索索,卷進了一小姐的頸窩。
他們在一起了。
小四背著竹筐,裡頭杵著一個白白嫩嫩的胖頭娃娃,稀少的毛發紮著小紅繩。他們路過某處村莊時,正發洪水,小四玩心大起隨手給撿了一竹筐,米粥小湯養到兩歲,正是牙牙學語時。
“蝶,蝶蝶……”
“叫爹。”
小四不厭其煩糾正她。
“蝶,蝶,蝶蝶。”
小胖手指固執戳著一個地方,小四轉頭一看,那陰暗的角落蜷縮著一道細長影子,懷裡還抱著一本不知從哪裡搶來的破佛經。
那斑斕小彩蝶撲著金沙流光,落在那一頭黯淡白發上。
他唇心好像天生缺了小塊,烏暗發紅。
當人們經過,還能隱約聽到一道低的啞的聲音。
“風,花,雪,月,天,下,第,一!”
瘋子又哭又笑,拍手稱好。
“風,花,雪,月,天,下,第,一!”
“般,弱,波,羅,辟,寒,長,恨,嘻……”
“嘻嘻……”
那小白發又瘋瘋癲癲蹦跳起來,逢人就問,“我贏了嗎?贏了嗎?”
如果回答是輸,旁人會被他狠打一頓,而回答是贏,同樣會被小瘋子高興的巴掌摔到牆上。
因此路人都走得很快,生怕被他揪住暴打。
“我贏了嗎?贏了嗎?”
小白發跑到般弱麵前,唇中央有一塊深沉的血疤,像不褪色的朱砂痣。
他雙眼清澈望著她。
般弱手裡拿著哄人的撥浪鼓,扯了嘴角,“你贏了。”
“好呀!我贏了贏了!”
小瘋子歡呼著,拍著掌,蹦蹦跳跳跑遠了。
江湖又有了新的傳說。
後來千年萬年,般弱再也沒有見過那一顆長在唇心、紅得滴血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