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肖嘉樹和季冕的戲份正式開拍,由於他們本來就是情侶,表演時情感自然很充沛,很多對手戲都是一遍過,令導演十分省心。每到季冕上場時,攝像機後麵就會站滿年輕演員,有的是來看熱鬨;有的是來觀摩演技;還有的不服輸,想暗中比較一下自己和影帝之間的差距。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莫說與季冕攀比,就連肖嘉樹的演技也超出他們太多。
“k,這條過了!”一場戲拍完後,導演衝肖嘉樹和季冕招手,“下麵這場戲說的是李憲之初封太子,舉行典禮。他慢慢登上台階,前往太和殿接受冊封,台階兩旁跪滿了朝臣,而他抬起頭,仰望巍峨的宮殿,心裡沒有豪情壯誌,唯有惶然無措。他雖然性格懦弱,但腦子卻十分聰穎,知道自己反抗不了母親的強權和朝臣的脅迫,而他的父親已重病纏身,護不了他多久,所以他非常害怕。但他現在是太子,代表的是泱泱大唐的臉麵,自然不能露怯,肖嘉樹,這裡你一定要注意,在登台階的時候既要強作鎮定,又要表現出內心的恐懼,風度翩翩的同時還要小心翼翼,明白嗎?”
什麼既鎮定又恐懼,既風度翩翩又小心翼翼,這麼多意思完全相反的詞堆砌在同一個角色、同一幕場景中,叫人怎麼去表演啊?周圍的年輕演員全都聽愣了,唯有肖嘉樹頻頻點頭,滿臉篤定,“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
導演仔細看他一眼,發現他是真明白了,這才繼續說戲,“當李憲之走到一半的時候,終於在朝臣中發現了好友魏無咎,他的心立刻就安定了,遙遙看了對方一眼,見對方也微微抬頭看了自己一眼,這才繼續往上走。從這時候開始,他的步伐變得堅定了,也輕鬆了,這種心情的轉變也必須通過肢體表達出來,明白嗎?”
“明白。”肖嘉樹繼續點頭。
“很好,”導演看向季冕,“你的戲沒什麼好說的,跟群眾演員一塊兒跪著去,當肖嘉樹走到你所處的台階時就看他一眼,眼神要隱忍克製。”
“好的導演。”季冕溫和一笑。
“那好,大家各就各位,我們準備開拍了!”導演一聲令下,群演立刻跑到自己的位置站定,隻等肖嘉樹走過的時候陸續下跪。
薛淼捧著保溫杯站在一旁,表情有些疲憊,又有些冷硬。季冕和兒子一連拍了七八天的戲,這足以讓她發現他們的感情是何等深厚,又何等默契。但看得越多,她想分開他們的決心隻會越強烈,因為再讓他們發展下去,兒子恐怕就再也不能恢複正常了。
但與此同時,她也為兒子越來越精湛的演技感到驕傲。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兒子絕對是同輩演員中最出色的,如果他能走上正途,將來的成就絕對不會低於季冕。所以她更不能讓季冕毀了他。
另一頭,肖嘉樹已經在拍攝區域站定,當場記打好板子,他立刻就邁開步伐往台階上爬。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華麗而又厚重的袍服被風吹動,顯得翩然若飛,但他的腳跟卻在顫抖,仿佛身上壓了千斤重擔,隨時都會垮掉。走完一段台階後,他抬頭往上看,巍峨的宮殿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萬丈光芒,卻越發襯托出他臉色的蒼白。
他額角冒了些汗,汗珠很細,不湊近了根本發現不了,但他依然覺得自己失態了,本就布滿惶惑的眸子越發閃爍不定。他身子微微晃了晃,這才繼續往前走,一步兩步,速度漸緩。走到中段的台階時,他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魏無咎,他們隔空相望,視線一觸即離,但隻在這一瞬間,已快流失殆儘的力氣竟再次充盈了身體。
肖嘉樹蒼白的臉頰很快染上一層紅暈,他想微笑,卻又忍住了,滿是惶惑的眼眸此時已如碧空般沉靜。他繼續往上爬,這次腳後跟不再虛浮顫抖,而是用力壓在地麵上,支撐起整個身體的重量。他行走的速度依然很慢,脊背卻挺得很直,寬大的袍服被風撩動,竟隱隱帶出一些君王氣度。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這泱泱大國的繼任者。
“卡!”不等肖嘉樹走完剩下的台階,導演已經滿意地舉起手,“這條過了,下麵補拍幾個腳部和臉部的特寫鏡頭。肖嘉樹,你走得非常好,就是這種節奏,就是這種速度。”
肖嘉樹靦腆地笑了笑,並未露出絲毫得色。
圍在監控器周圍的年輕演員很多,大家都是同齡人,又在一個圈子裡混,自然免不了攀比。起初還有人覺得不服氣,認為肖嘉樹之所以能拿到李憲之這麼重要的角色,完全憑借的是他和薛淼的母子關係,但現在,他們已經不那麼認為了。肖嘉樹的演技實在是太過精湛,心理素質也比他們任何人都強,哪怕與季冕、何繼明那樣的大牌影帝飆戲,也未曾露過怯,甚至還能展現出更精彩的演技。
他是那種遇強則強的演員,這種天賦不是誰都具備的。剛才那場戲,他簡直把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通過不同的攝像機去觀察,隻會被他無處不在的演技震撼。他的肢體動作裡有戲,眼裡有戲,甚至連衣服和鞋子都有戲。場記打板的一瞬間,他已經不是肖嘉樹,而是惶惶不安的李憲之。
這場戲果然又是一條過,下場戲說的是李憲之參加完冊封典禮後迫不及待地召見了魏無咎,告訴他自己在登上太和殿的過程中如何害怕,但在看見對方後又如何安下心來。沒想到聽完這些話的魏無咎竟送給他一把匕首,毅然投軍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李憲之捧著匕首哭得眼眶通紅,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哭戲不是最難拍的,難的是要哭出花樣,哭出導演想要的感覺。但肖嘉樹依然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他俊美逼人的臉龐在哭泣的時候竟顯得那樣稚氣可憐,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陪他一塊兒落淚。
扮演貼身太監的小男生被他帶入了戲,跪在他腳邊抽抽噎噎地勸著:“殿下,您彆哭了,當心皇後娘娘來了看見。殿下,魏大人一定會回來的。”
一直盯著監控器的導演渾身都舒暢了,好,這個場景簡直演得太好了!哀傷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華麗的宮殿中落淚,仿佛除了掌心的匕首,再也無法擁有更多東西。風吹動他的袍角,讓寬大的袍服貼在他修長的身軀上,讓他顯得如此單薄消瘦。跪在他腳邊的小太監同樣孱弱可憐,哭得鼻頭通紅。
陰暗的人物與華麗的宮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讓濃濃的哀傷渲染了整幅畫麵。
“卡!”導演笑嘻嘻地說道,“肖嘉樹,小廖,你倆彆哭了,這條過了!”
扮演小太監的男生立刻抹掉眼淚,露出高興的表情,肖嘉樹卻還是緩不過來,握著匕首呆站半天,淚珠一串一串的。
薛淼厲聲道,“演完了你還不下來?”片場人多眼雜,她擔心彆人發現兒子的性向。
“小樹入戲太深,薛姨您讓他緩緩。”季冕溫聲解釋。
圍觀的年輕演員聽了這話頓時露出複雜的表情。入戲太深走不出來,這樣的感受對他們來說是極其遙遠的,如果不能把自己完全融入角色,誰能達到這種程度?最近媒體總是對肖嘉樹大誇特誇,說他敬業,演技好,他們總認為那是肖嘉樹花錢請人寫的通稿,直到與他同劇組拍戲才明白他對待演員這份職業有多認真。
有的人能紅靠的是後台,後台倒了便沒戲了;有的人能紅是靠長相,青春不在也就人走茶涼;但那些靠實力走紅的人,哪怕人到中年,戲路依然寬廣,粉絲依然忠誠。他們睡覺都比彆人踏實,不用擔心第二天醒來自己就過氣了。
“嘖嘖嘖,人跟人真是不能比!”一名男演員搖著頭走開了。劉奕耒卻始終盯著監控器,表情莫測。他看向薛淼,發現對方的表情十分冰冷,竟不像在擔心肖嘉樹,而是隱忍憤怒,不免有點詫異。
當他準備再看兩眼時,薛淼卻被導演叫走了,於是他看向場上,發現肖嘉樹還站在原地掉淚,季冕哭笑不得地掏出紙巾幫他擦眼睛、擤鼻涕,神態很自然。兩人開始討論剛才那場戲,認真剖析李憲之和魏無咎的心態,儼然兩個工作狂。
劉奕耒聽了一會兒便覺得沒趣,默默走開了。
“季哥,魏無咎為什麼要走?李憲之剛被冊封為太子,正是最需要他的時候。”肖嘉樹為李憲之感到委屈。
“如果李憲之沒在冊封典禮後召見他,並告訴他當自己看見他站在朝臣中的時候心裡如何安定平穩,他大概不會那麼早離開。”季冕徐徐說道,“隻有得到更大的權力,他才能站在離君主更近的地方。他比李憲之看得深遠,也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他終其一生隻為了兩個字而活,那就是‘守護’。更早的離開是為了更好的守護,這是他無言的溫柔。”
肖嘉樹剛擦乾的眼角又開始濕潤了,他為早已逝去的兩人感到難過,也為自己和季哥能生活在如今這個年代感到慶幸。母親的千般阻撓似乎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哪怕他和季哥遠隔天涯海角,一趟飛機就能相見,也沒有人有權利把他們任何一方囚禁起來。
感謝老天爺讓我們投生在這個好時代,感謝老天爺讓我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肖嘉樹在心裡拜了拜各方神佛,上一秒還哭喪的臉下一秒已經笑開了。
季冕被愛人逗樂了,忍不住揉了揉他腦袋。論起多愁善感,誰也比不上小樹;論起樂觀開朗,他也是個中翹楚。他既能很快被感動,繼而傷心落淚,也能把壞的事情儘量往好的方麵去想,他的內心世界是如此豐富多彩,妙趣橫生。
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季冕來說都是一種享受。
“小樹,我也會好好守護你的。”他沉沉一笑後低語。
肖嘉樹剛扯開的笑容立刻被深深的感動取代,他抬頭看向季哥,眼眶裡的淚珠開始滴溜溜地打轉,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