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逢枝答應了燕雪,會為她取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臉。
燕雪的臉是在一場大火中毀掉的。那場火不僅毀掉了她麵容,也毀掉了她的家人。
薑逢枝將她救出來,為了不讓從小青梅竹馬的燕雪尋死,他承諾給她換一張更美的臉。
薑逢枝是一個畫皮師,祖傳的家業。有傳言說薑家人有妖的血脈,才能夠做此剝皮換臉的行當。
薑逢枝帶著燕雪來到臨城,天下第一美人君家忘憂就在臨城。
君家和皇室有著牽扯不斷的聯係,君家多美人,好幾代帝王都會納君家的女兒為妃。可惜君家子嗣不豐,到了這一代隻有君忘憂一個小輩。
君忘憂身體病弱,父母雙亡,自小養在宮廷裡,和皇帝表哥青梅竹馬。然而到了年歲,皇帝娶了丞相的女兒為後,不願做妃子的君忘憂告彆帝王,離開都城來到風景秀麗的臨城養病。
她深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便不願將剩下的歲月耗費在深宮之中。離開都城前,皇後勸她不要再回來,君忘憂答應了。
這日君宅收了批新的奴仆,薑逢枝混了進來。
管家嚴聲教著規矩,薑逢枝低下頭狀似老實地聽著。他答應了要給燕雪一張最美的臉,就絕不會食言。
君家美人之名早已傳遍整個楚國,若是要找美人臉,從此處著手不二之選。況且君家小姐體弱多病,不是長壽之相,若是在兩年之內死去,那他也不算造了殺孽。
隻需要等待她的死亡,在她屍體尚還溫熱時剝下她的美人臉,換到燕雪臉上,小雪就不會想要去尋死了。
君家小姐也不會感到痛苦,畢竟人死後靈魂亦散,留下的屍骨他薑逢枝也隻是廢物利用罷了。
薑逢枝體內確實流著妖的血脈,也有幾分妖力可用。他迷惑了管家,讓其給他安排了伺候筆墨的差事。
聽聞這君家小姐喜好寫字畫畫,他就近觀察,也好看看君小姐是否如傳言中那般貌美,惹得帝後不合。
天亮了,婢女和昭打來熱水伺候阿忘洗漱罷,又為她細細梳理了烏發。
許是昨夜受了些涼,阿忘咳嗽幾聲,麵色也有幾分蒼白。和昭忙放下木梳,叫另一個丫頭趕快讓大夫來看看。
阿忘按住和昭的手,搖了搖頭:“不必了,沒什麼大礙。”
和昭半蹲下來,抬頭望著阿忘:“小姐,您總是不注意自己的身體。這病啊,在微小之際咱就得治,不能拖到嚴重了。”
阿忘蒼白著臉淺淺笑了下,仍是說:“不必了。”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算金尊玉貴地養著,也不過多活一年半載。若非如此,帝王也不會放她出宮,滿足她最後的心願。
“和昭,”阿忘望向窗外,“我活不了多久了,也不想吃藥。等我死後,你把我葬了,就離開臨城吧,回故鄉去。彆去宮裡,也彆留在這。”
和昭徹底坐在了地上,她將頭擱在阿忘腿上,掩飾自己眼中的淚意:“我不會讓小姐死去的,小姐不會死。”
離宮之前,帝王吩咐和昭三件事。
第一件事,照顧好阿忘。
第二件事,前國師就在臨城,讓他領命捉妖。
第三件事,將妖的內丹剝除,喂給阿忘續命。
帝王放阿忘走,不是願意給她自由,隻是為了給她續命。這件事除了和昭,沒有他人知曉。
阿忘也不知。
前些天和昭去了前國師家,卻隻得到前國師遠遊歸期不定的消息。情急之下,和昭隻好讓前國師之子束元洲領命。
但束元洲不從。
“素來隻有殺妖,沒有造妖的理。吃了妖丹,便會異化為妖類。”束元洲道,“人之生死,天定,不可強求。”
和昭領著密令低聲道:“你想抗命?”
束元洲道:“恕元洲難以從命。”
“抗命者死,”和昭命護衛端來毒酒,威脅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若抗命,你的母親也將陪葬。”
束元洲搖頭失笑:“我沒有母親,和昭姑娘,這酒我也不會喝。若你強求,我隻能像父親一樣遠遊不歸了。”
“你敢?”
“元洲獨來獨往,無牽無掛,有何不敢?”瞧著和昭難看臉色,束元洲歎了口氣,“除了捉妖,我也有看病的本事。若你願意,我可以替你的主子診治延命。”
“宮裡的太醫都沒法子,”和昭微眯了雙眼,“你有何辦法?”
束元洲道:“既然和昭姑娘不願,那便罷了。王叔,送客。”
和昭麵色頓沉,低聲道:“此事主子不知,是陛下的主意,你要看病將功折罪也可,彆在主子麵前漏了底細。”
和昭相信,這世上沒有能狠下心讓主子去死的人,既然硬的不行,那就軟的試試。他既然要來,就讓他見到主子後心甘情願地替主子續命。
和昭回過神來,抬起頭對阿忘道:“小姐,管家請來了一位遠近聞名的大夫,就讓他來看看吧。”
“怎麼哭了?”阿忘瞧著和昭含淚的雙眸,微歎一聲,“彆哭,我看病就是。”
阿忘有前世的記憶,這一世本就是多得的命,她雖然不想死,可也不怕死去。上輩子她生命中死去那麼多故人,現在不過是輪到她罷了。
阿忘扶起和昭:“不要怕,不要哭泣。去吧,把大夫請來。”
和昭含淚應是,轉身離去。
阿忘坐在梳妝台旁,扶住額頭,思緒混亂難言。這一世她過得其實還不錯,太後疼愛表哥也照顧,錦衣玉食且不用輾轉於他人床榻。除了體弱多病難以活過二十,她的生活已經是平民百姓難以獲得的幸福。
對於皇帝表哥沒娶她的事,阿忘並不感到多麼難過。上輩子嫁過好些人,嫁與不嫁對她而言並不重要。
她隻是不想呆在深宮裡了,不想牽連進權勢的爭鬥之中。既然命不久矣,她想要到處走走看看。臨城的雪景漂亮,夏日也漂亮,所以她來了,能為自己選擇埋葬之地是一件多麼可貴的事。
那麼多人死得毫無準備,可阿忘能夠相對自由地死去,以自知去麵對未知的恐懼,這已經是一件幸事。
阿忘抬起頭,望著鏡中的自己,與前世有七成相似,隻是更病弱些。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徹底於前世死去,然而那已經不重要了。再過一年半載,這上天恩賜的第二世性命也將終結。
生與死的牽絆中,她終將獨自死去,不會與前世的亡魂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