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人或許會記得她,或許會將她忘記。而她遺留下的痕跡,終將在曆史的長河裡徹底殞滅。
微不足道的阿忘。她想到這一點,竟有些開心。
做一個被遺忘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和昭領著束元洲到了。
他初見她時微微愣住,很快便垂下頭去,不再看她。
阿忘伸出手腕,仿若凝霜雪的皓腕叫束元洲移開了目光。
他搭手上去,強行冷靜下來仔細診脈。
“有些風寒,”束元洲沉聲道,“先天不足,隻能開些和緩的藥。”
他收回手站起來,道:“若是用我束家秘藥,或能延命兩年。”
和昭紅了眼眶,轉過身去不想叫主子瞧見。
阿忘早有預料,柔聲道:“多謝大夫。和昭,送客吧。”
阿忘不準備治,聽天由命就好。
束元洲擰著眉頭:“若是好好將養著,三年也有可能。”
阿忘笑了下,搖了搖頭:“我的身體我知道,不必治了。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的罪。罷了。”
束元洲不讚同諱疾忌醫,擰著眉不說話。
阿忘微歎一聲:“聽說臨城東湖附近的梅花開了,和昭,送走大夫後我們去東湖吧。”
和昭有心叫束元洲改變主意,擦了擦眼道:“讓束大夫陪同吧,若是小姐不舒服,有大夫看著就近伺候,身體也好受些。”
阿忘瞧著和昭難過的模樣,不願逆了她的建議,望向束元洲,問:“束大夫可願同往?”
他本該拒絕的,可不知為何點了頭。
管家準備出行器具,薑逢枝作為仆人隨行。
到了東湖,倏然下起雪來。和昭擔心主子受涼,不肯讓她迎著雪賞梅,阿忘一向寵和昭,也就順了她意到湖畔亭中取暖品茶賞雪。
小火爐燃起來嗶剝劈啪響著,在灰白世界裡添上紅的聲響。阿忘親自煮了茶,一杯遞給和昭,一杯遞給束元洲:“嘗嘗。”
和昭捧著茶,垂下雙眸凝視杯中茶葉浮浮沉沉。她不會讓主子早早死去的,無論付出什麼,也要主子,要阿忘活著。
束元洲飲了一口,心裡的思緒也如茶葉浮沉著。人不能成妖,父親告誡過他,這是束家禁令。
雪越下越大,有些飄進亭內,叫火爐紅的聲勢小了些。阿忘伸出手,瞧雪花在手心融化成一滴。
冬日的饋贈,自然的脈絡,這帶給阿忘慰藉。無論時光如何遷移,世事如何變遷,月不變,雪亦不變。
唯一長存的不是人類。
也好。欲望不該永久長存下去。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紛爭。有紛爭,屍骨便少不了。
她或許是倦了,不願在屍骨上尋故人。
阿忘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地啜飲著。好暖,在這冰冷的冬日裡燃起的暖意,漸漸傳遞到心間。好暖。
“小姐,你看那——”和昭指著亭外一角。
阿忘順著方向看去,是梅啊。
沒有大片大片,那枝梅孤獨地開著。是生長在那,還是誰折斷了插在那呢。阿忘瞧著梅的紅,很快又見繁雪壓下,梅花顫啊顫,雪越來越大,漸漸地將它壓垮。
和昭見梅枝倒了,蹙著眉跑過去。將梅枝拾來,遞給阿忘:“不知是誰折了不要,扔這了。”
阿忘接過梅枝,摸摸上麵的梅花,歎了聲:“可憐。”
她將梅枝遞給管家:“帶回去吧,插花瓶裡賞兩天。”
束元洲皺著眉頭,瞧著那梅花覺得不對勁,似有妖氣環繞。
他開口道:“確實可憐,葬了罷。”又添了句:“火葬即可。”
或許是風太大,吹得管家手裡的梅枝顫了顫。
阿忘聞言訝異得微微睜大眼眸,調侃道:“想不到束大夫竟有此善心。”
束元洲道:“做大夫的,自是慈悲為懷。”
阿忘失笑道:“算了,燒了多可惜。”
束元洲不好再開口,隻是時不時凝視著梅枝,想瞧出個究竟來。
雪太大,恐寸步難行。和昭憂慮道:“再下下去,回去都難了。小姐不能在這過夜,太冷了。”
和昭站起來,從仆人手裡取出大氅,給阿忘披上:“千萬不能著涼了。”
阿忘拍拍和昭手背:“彆擔心,不會的。”
束元洲見此,咬破手指,撕掉衣衫一角畫起符咒來。畫完疊成三角,遞給阿忘道:“握住這符,可以取暖一個時辰。我觀天色,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背小姐回去吧。”
阿忘訝異地接過來,握住符時暖意源源不斷傳遍全身。她活了兩輩子,還沒見過這等神奇手段。
她看向束元洲,想問什麼,但想了會兒沒開口問,隻是輕聲道:“那勞煩束大夫了。”
和昭扶著阿忘站起來,束元洲走到她身旁,蹲下。
阿忘將手搭在他肩上,束元洲穩穩地將阿忘背了起來。
和昭接過管家遞來的傘,給小姐打傘。
一行人離開湖畔亭,在大雪中漸行漸遠,慢慢的隻剩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