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那病怏怏的樣子,活著也是受罪。薑哥哥,求求你,把她打暈,帶走她,帶出去,就今晚、今晚就給我好不好?”燕雪近乎乞求地看著薑逢枝。
薑逢枝不忍地側過了頭。燕雪的右臉被灼燒,從右眉尾到嘴角呈現著恐怖的瘢痕。以往她撒嬌時薑逢枝心裡總是回蕩著柔情,如今乞求時薑逢枝卻不忍直視。
他壓下心裡的複雜情緒,回過頭看向她還算完好的左臉,在她的眸光裡回憶過去小雪的溫柔與美好,隻有這樣薑逢枝才勉強壓下了不可言說的些微嫌棄。
“小雪,再等等,我不想造殺孽。”
“等不了了,”燕雪咬牙暗恨,“剛才那妖說不定什麼時候再來,若是這君小姐被妖擄走,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那樣一張美麗的臉。”
“薑哥哥,你答應我的,”燕雪抬起頭,急切地尋求薑逢枝的讚同,“你說過要我為取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臉。”
“而且這樣不好嗎?那張臉你不喜歡嗎?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的一張臉,我不信這世上還有第二張。薑哥哥,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你還在猶豫什麼?”燕雪倏然抱住薑逢枝,將臉埋在他胸膛處,“薑哥哥,將那張臉給我,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占有我,也占有天底下最美的人。”
薑逢枝猶豫一瞬,仍是道:“不行。小雪,再等等,我們再等等。”
“薑哥哥!”說了這麼多薑逢枝仍然拒絕,燕雪沒忍住抬高了聲音。
這聲音驚動了巡邏的人,薑逢枝猛地捂住燕雪的嘴,抱著她跳上了房梁。
腳步聲近又遠,巡邏的人離去後,薑逢枝低聲道:“好了小雪,我一會兒送你出去。答應你的我會做,但是小雪,不能枉造殺孽。”
過去的燕雪善良得讓人無奈,如今卻開始往惡移轉。薑逢枝心裡並不好受,但他從火中將小雪救出來,理應為此負責。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無法撒手不管。
燕雪憤恨而落寞地垂下雙眸,半張臉依稀可見過去的嬌俏。她察覺出了薑逢枝的些微念頭,卻不覺得自己有錯。人活在這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拚儘全力,她不想要這張被火灼燒過的醜陋麵容有什麼錯?
因為這張臉,她無法出門,隻能整日整日呆在薑逢枝租的小院裡,在絕望中等待他的到來。她不要見到他人異樣的目光,也不想聽見無知小童驚恐地喊她妖怪。她什麼都沒有了,除了薑逢枝和他給出的承諾,她已經一無所有。
過去的寧靜與快樂仿若鏡花水月,為了得到嶄新的美好的人生,枉造殺孽又如何?
燕雪內心平靜許多,她不能失去薑逢枝,理智回籠的燕雪低聲啜泣起來:“對不起薑哥哥,我錯了。我隻是害怕,我好怕。”
她抱住他的腰,露出自己的脆弱:“薑哥哥,你不會丟下小雪的,你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
薑逢枝感受著燕雪的懷抱,思緒從幼時的小雪、長大的小雪、被火灼燒後的燕雪和現在的她之間不斷跳躍,他當然應該保護她,過去的一切如此真實地存在,然而到最後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湖畔亭的阿忘、跌倒在雪中的阿忘。
他藏在角落裡看到她跌倒在雪中,不肯站起來,任憑大雪淹沒。那跪在一旁的丫鬟束手無策。
她想要死亡,她的無助與決絕那樣清晰地展露在薑逢枝眼前,一種冰冷的渴望緊緊攫住了他的視線、他的心緒。
他差一點踏出那步,從隱蔽的角落裡走出去,走近她。
然而這一切被束元洲打斷。君家小姐被那位大夫抱了起來。
束元洲抱著阿忘緩慢而堅定地往回走,薑逢枝不得不退避到陰影更深處。
“你會保護我的,對嗎?”燕雪急切地需要他的回答。
“當然,”薑逢枝低聲道,“我會給小雪承諾的一切。彆怕,不用怕。”
他回抱住燕雪,將那些不可言說的心緒埋藏進心底更深處。小雪是他的責任,他發誓要好好保護的人。他見證她從一個孩童長大到如今模樣,即使遭受了烈火的苦難,即使醜陋得讓人懼怕,他也不該嫌棄她。
她隻是害怕,像她說的那樣害怕,像一條無助的水鬼,隻能抓個墊背的才能回到世間。他是她的幫手,如果她有罪,那他也絕不無辜。
薑逢枝壓下複雜難言的思緒,安慰好燕雪的情緒後,尋時機送她出了君宅。
隨後他本該回到仆人的房中,卻不知為何又偷溜進了阿忘的閨房。
阿忘仍沉睡著,並不知幾步之外有人長時間地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的名字,君忘憂,忘憂。忘憂並非無憂,算不上多麼吉祥,和這具生來病弱的軀體一樣,雖足夠美麗卻難掩病痛折磨。
薑逢枝心裡驀然生出一股憐惜,或許這憐惜在見君小姐第一麵時已經萌生。他明麵上是她的仆人,背地裡卻謀劃著她的皮囊,期待著她的死亡。
薑逢枝察覺出自身的卑劣,且放任著自己卑劣的視線。他發現難以挪開望向她的目光,哪怕她烏發散亂,有一縷沾在嘴邊,薑逢枝也不覺得這樣的君小姐有任何的狼狽可言。
她天然的脆弱與繚亂,似蛛網般裹住了薑逢枝的視線。
薑逢枝艱難地斬斷蛛絲,還試圖捉住吐絲的獵物。君小姐活不了幾年,等待也可以成為幸福的象征,薑逢枝有足夠的耐心,如果燕雪太急切,他會勸好她的。
君小姐,薑逢枝在心裡念了一聲,卻沒有後續的言語。
他半闔眼眸,隨即轉過身去,離開了阿忘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