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釅雙眸冷戾,這十年來他下狠手整頓妖山,就是要集齊所有力量打破禁製,攻入人間地界。讓所謂的結界破碎,目光所及之地,全數淪為妖山領域。
“阿忘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蒼鷲不讚同道。
琅釅唇角微揚譏諷道:“你寧願妖類同胞自相殘殺,也不願開辟新的食物來源。當
真是活靈活現聖人一個。”
“阿忘不希望孤這麼做,可你是不是忘了,是她拋下我的。”琅釅闔上眼眸,“如果她乖乖回來,孤可以不這麼做。可孤早已放出消息,至今沒有動靜,看來她是不會回來了。”
“沒關係,”琅釅冷漠道,“她不回來,孤攻入人間,沒了立足之地,她照樣隻能乖乖回到孤身邊。”
“願也好,不願也罷,她沒有選擇。”琅釅睜開雙眸,黑寂的眼眸裡隻剩決絕。
妖王放出的消息,在人間傳得沸沸揚揚。
有的當笑話,有的當無稽之談,這世上哪來的妖;也有的趕緊去稟告了皇帝,準備聯合各家道士和避隱山居的修煉人士商量出個法子來。
這消息說是人間道士擄走了他的王後,若不歸還,妖山百萬妖兵將攻入人間,叫人類全數淪為血食。
阿忘得知這消息時,妖山的妖兵妖將已經準備出發。
道士束雅逸找到了阿忘,但他不是來勸阿忘回妖山的。他做得更殘忍,要阿忘獻祭給禁製。
十年前,道士束雅逸於日常修行中感應到人間將有大劫,這劫難要解開,須得找到此間過客。
束雅逸按照卦象找到夔維,跟著夔維把阿忘救出了妖山。
這次來尋阿忘,也是到了獻祭的時候。
束雅逸說明來龍去脈後,阿忘沒有怪罪他。這世上本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十年的自由須得以命償還。
阿忘的妖軀吞噬了幾十頭大妖無數的小妖,還有妖王的妖血妖丹。若自願獻祭給禁製,那麼這副妖軀就能困住妖山。
禁製在不斷削弱,需要有強大的能量來源才能加強。在這世上,現如今隻有阿忘的妖軀能提供這樣的能量。
獻祭儀式消耗極大,束雅逸自身生還的可能十分微弱。就算活下來,他也會迅速衰老,若無法在幾年內突破,他會如常人般老死,一生修煉皆成空。
束雅逸笑眯眯道:“這十年裡,我常常想,自幼修煉的我到底是超脫了命運,還是被命運玩弄。
“得到大能傳承,本是一件好事。可最後卻也要為此獻出性命。說不準‘得到’這一環,也是大能或天道的安排。
“而阿忘小姐你,來到這個世間,或許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你所經受的苦難,並非毫無意義。拯救這個世界,做一個通俗意義上的蓋世英雄,其實,還挺浪漫的。”
就算阿忘從未出現過,妖山也總有一日會將目光放到人間,或許就在這一百年內。
禁製雖強,可若妖王不計代價地攻破,於歲月裡不斷削弱的禁製終究會在妖類的集體意誌下粉碎。
妖王活了千年,已經覺得妖山無趣,開疆擴土的念頭早已在心底生出,隻是阿忘的出現將這個念頭催熟,讓他迫不及待如同瘋魔般就算死掉九成妖類,也要破了這個禁製。
禁製一破,這些妖力高深得能移山倒海的大妖攻入人間,人類將毫無抵抗之力,隻會淪為血食與奴隸。
但阿忘的出現,給了死局生機。
阿忘的妖軀吞噬了妖山幾乎一半的能量,加上禁製原有的能量,足夠加強禁製,至少幾千年內,禁製不可能被打破。
且禁製能恢複為最初最強的形態,任何妖類都無法打開結界來到人間。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人妖殊途。
阿忘聽完了束雅逸的話,隻是溫柔地道了聲:“好。”
結界處。
又是一年冬。
妖兵百萬,整肅陳列於結界之內,隻待妖王一聲令下,就前仆後繼攻破禁製。
但比妖王的命令更快的,是阿忘緩緩走來的身影。
琅釅愣在那裡,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十年裡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終於出
現在眼前,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狂喜,而是不敢相信。
生怕這又是一個夢。
夢醒了,阿忘就不見了。
“你回來了,阿忘,你是要回到孤身邊嗎?”
可琅釅剛出口,就注意到了阿忘身上纏滿的符咒。黃色的符紙像一件羽衣一樣將阿忘裹縛,上麵的咒語不是朱砂而是道士的鮮血。
“站住,不準過來。”琅釅倉促開口,“站在那裡,等孤來接你。”
琅釅從多足多翅的雜交怪物身上飛下,慌亂無比甚至摔了一跤。他顧不得疼匆忙急促跑向結界,都忘了出了結界自己隻會任人宰割。
但阿忘離結界隻有一步了,她看著琅釅疾奔而來的身影,沒有猶豫踏入了結界。
獻祭儀式開啟,符咒泛出璀璨的光來。這光強烈而刺眼,如同烈日親降,立於結界內的妖兵們忍不住捂住了眼。
阿忘的身影在獻祭的光裡逐漸透明。
“夫君。”阿忘溫柔地笑著,她本以為殺他那日是最後一次這麼喚他,可今日將死,不知為何,阿忘仍想這麼喚他。
“夫君,我做了你小半生的囚徒,為了回報……”阿忘的口吻越發柔和,“我要夫君做我永生的囚徒。”
將死之際,阿忘沒有哭。反而琅釅,一邊疾奔一邊落淚,然而到底是來不及了。
阿忘於獻祭中消散,身形徹底殞滅,歸於禁製,歸於妖山。
這一副由半數妖山子民供養出的珍貴軀體,讓妖山之地淪為了永久的牢籠。
琅釅抱上的隻是虛無,隻是空。
“不,不,不……”琅釅摟著空無大顆大顆落淚,“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對嗎?阿忘,我認輸,你出來,我認輸,不要躲了,孤已經認輸了……”
“不,不,怎麼可以!孤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出來吧,我以後再也不傷害你了,我都改,孤都改,隻要你說,我都能改。”
“阿忘,出來。給孤出來!”
琅釅拚命砸著禁製,雙手滲出血來,血肉模糊露出白骨。可無論他如何呼喊,如何癲狂,阿忘也回不來了。
一聲極其淒厲的狐鳴響徹整個妖山,甚至傳到了人間。
妖力耗儘,血肉淋漓,琅釅倒在地上,恍惚間又看到了阿忘。
她柔柔地笑著,說她回來了,要跟夫君回家。
人間不是她的家。
琅釅才是她的家。
下雪了。
今年冬的這場雪下得好急好急,淹沒了整片大地。
而大地上失去的那人,再也看不見這一場大雪了。
琅釅倒在地上,任霜雪淹沒。
他不能讓阿忘一個人說話,他得回應她,不然阿忘會鬨脾氣的。
“回家就好……”
“回家就好……”
“回家啦,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