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角落裡的阿忘,聽到此言顫了一下,她往後退,想離開這裡。
霍瑛如此愛護親弟,阿忘……她突然有種無地自容的茫然。
霍瑛看見阿忘動作,以為自己吼得太大聲嚇著她了,將聲音放柔道:“彆怕。”
霍瑛示意軍醫去給阿忘也看看,她剛剛蹲在地上,不知是不是肚子疼還是哪裡不舒服。
軍醫將阿忘扶到一旁的榻上,診斷後道:“無事,夫人和胎兒都很康健。”
護衛們聽到此言,更不敢說了。誰知都督要找的媳婦竟然懷上了主公的孩子。
霍瑛見此,意識到不對勁,朝呂良驥道:“他們都不說,那你呢。”
呂良驥垂下頭,沉默不語。
霍瑛眉頭皺得更緊,他環視一周,看見卸下的盔甲、刀劍,多出的畫像,還有信……
霍瑛站起來,拾起盔甲與刀劍,這是二蠻的,霍瑛整理一番放好;桌上地上的畫像他一張張撿起來疊好,這是妹妹的畫像,定是二蠻心不靜又畫了這許多;霍瑛最後走到阿忘身旁,伸手欲拿榻上那足足好幾頁的密信——
阿忘將信按住了。
她抬頭望霍瑛:“殿下,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
“永遠不會拋下我。”
霍瑛不知這與信有何關係,但還是肯定道:“記得。”
阿忘試圖露出一個微笑,失敗了,她蹙著眉垂著眼,鬆開了手。
霍瑛拿信的手頓止,他看向阿忘道:“如果你是細作,你會知錯能改的,對嗎。”
霍瑛找不出這僵冷氣氛的緣由,便按常理推測。就算她是細作,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呆在帳中,並不能對霍氏造成多大的損失,隻要她知錯能改,與尉遲氏斷絕關係,她仍然可以成為他的妻。
隻是以後他會令人看好她,他背負的並不隻是他自己的性命,不能因為私事讓將士們送死。
阿忘沒答。
霍瑛不再問,拿起信一一看起來。
阿忘看見霍瑛踉蹌了一下,她沒扶他,他自己站穩了。
霍瑛看得很仔細,很小心,很慢,漢字變得陌生,他分不清,必須拚儘全力咬緊牙關才能看下去。
他突然希望自己大字不識一個,蠢鈍莽夫何必非得識字不可。
霍瑛悲愴地笑了下,害怕嚇到阿忘,他背過了身去。
阿忘看見他的臂膀在顫,他怎麼可以顫,他是逐鹿天下的梟雄,他是她的丈夫,他怎麼可以敗給一封突如其來的信。
阿忘捂住臉,低聲啜泣起來,霍瑛如此,她知道結果了。
護衛們、呂良驥、軍醫見此,徐徐退了出去。
帳內的燈火亮著,霍瑛認清了所有的漢字,信息已經抵達,他還在固執什麼。
霍瑛垂下手,閉上眼,這一刻他什麼都沒想,二蠻、阿忘,包括他自己,都被他驅逐到遙遠之地,不在他的心間不在他的腦海。
可這樣的寧靜隻有短短片刻,片刻過後所有的一切倒山傾海地砸下:順著河流飄在木盆裡的阿忘,要木盆的二蠻,尿床的阿忘,洗被褥的二蠻,被擄走的阿忘,偏執痛苦的二蠻,在他身下的阿忘,赤.身.裸.體的阿忘,懷上他孩子的阿忘……
他玷汙了他養過的孩子,他甚至記得碰哪裡阿忘會渾身發軟地倒在他懷裡,他記得她燭火下微紅的臉,記得她頸間的汗,記得她愛咬唇愛垂眼。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霍瑛坐在了地上,信紙也跟著垂落,他沉默著,不敢對命運發出絲毫的怒吼,阿忘在他身後,他不能嚇著她。
他的妹妹,他木盆裡的奶娃娃,他懷裡的女人,他的妻,霍瑛脊背顫起來,他按住頭抑製情緒,不能哭不能吼不要大叫,他是二蠻與阿忘的大哥,他得撐著。
他得撐著。
霍瑛咬緊牙關,牙齦滲出血來,他握緊拳頭,最後還是抑製不住砸向地麵。
一聲巨響,地崩出裂紋,驚著了阿忘。
霍瑛猛然醒轉,左手按住右拳:“彆怕,彆怕……”
他失態了,他會控製下來,彆怕。
霍瑛緩緩站起來,背對著阿忘道:“沒有事,沒有事。夜漸漸深了,你得睡了,得好好休息,我去打水,我去打水……”
阿忘抑製不住啜泣起來,霍瑛停住腳步:“阿忘,阿忘,阿忘……”
“大哥找到你了,”霍瑛悲愴地笑了幾聲,“大哥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我們是一家人,從前是,以後也是。
“彆怕。”
“是妻子的一家人,還是妹妹的一家人。”阿忘問。
霍瑛沒有回答。
阿忘道:“我隻會做你的妻子,不會做你的妹妹。”
她擦擦眼淚:“如果你一定要我做妹妹,那我就改嫁,帶著你的孩子嫁給彆的男人。”
“我不需要一個懦夫做我的丈夫,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沒有。”阿忘撿起地上的信隨意看了幾眼,“養我到四歲,霍瑛,你真是個好人,可惜我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你怎樣脫了我的衣裳進入我的身體,你怎樣讓我懷上你的孩子,你許的諾你說會永遠陪我,我都記得,記得太牢我不準你忘掉。”阿忘道,“如果你要為了過去的我傷害現在的我,霍瑛,我瞧不起你。”
阿忘捏著信隨意看起來:“原來我是摔破了頭,挺疼的,可我不在乎。殿下,我需要你當我的丈夫,而不是我的哥哥。
“你是我孩子的父親,不是舅舅。”
霍瑛沉寂良久,道:“睡吧。”
阿忘道:“睡不著,你陪我。”
霍瑛道:“我去打水,洗漱完再睡。”
霍瑛打來熱水,幫阿忘洗漱完後自己也洗了洗。
霍玉駑還昏迷著,霍瑛將霍玉駑抱著往裡移,又扶阿忘睡在中間,隨後自己也睡了上去。
他說:“很久以前,隻有一張床的時候,我們三也是這樣睡一起。”
阿忘不想他回顧過去,她需要他停留在現在,她拉過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還沒有顯懷,但過幾個月你就能感受到了,殿下,這是我們的孩子。
“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霍瑛眼裡冒出熱淚,說不出話來。
阿忘突然不想逼他了。
她將他的手放了回去:“睡吧。”
“霍瑛,”阿忘問,“如果我從不曾走丟,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霍瑛漸漸克製下來,阿忘又不安了,他知道,他不希望她不快樂。
霍瑛抹了把臉,恢複從前端肅沉穩模樣。他伸手把阿忘抱在懷裡,輕聲道:“阿忘,睡,咱們三一起。”
到底是哪三個,他、她、他們的孩子,還是他兄弟二人與阿忘。
阿忘聽著霍瑛的心跳聲,尋不到答案。
她喜歡霍瑛溫暖的胸膛,阿忘用臉蹭了蹭:“殿下,霍瑛,大哥,隨便哪個稱呼我不在意的,我隻要你永遠陪著我。”
“如果你非要把我當妹妹,那就當成情妹妹。”阿忘心道,她要把霍瑛奪回來,從突如其來的大哥身份裡剝離,重新成為她的夫君。
至於霍玉駑,從哪來回哪去,不要給他們一家三口帶來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