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冷戰和理想
這是一道殘酷的選擇題。
宋野不打算拖泥帶水,想要一擊即中地,解決掉這個問題。
事實上,曲燎原也幾乎就要被打倒了。
“你不講道理,”他既惶恐又疑惑,對宋野道,“你怎麼比我想的還不講道理?”
宋野怒道:“是我不講道理?我沒有和你說過軍校為什麼不能考嗎?你還讓我怎麼和你講道理才行?”
“我聽你的話,早就沒有想考軍校了,我就是想知道國防生和警校是怎麼回事,上網查一下被你看到都要怪我,”曲燎原被那個問題搞得傷心又絕望,車軲轆一樣又說了一次,“你根本就不講道理……”
“對,是我不講道理!”宋野又要被氣笑了,說,“那你隨便找彆人去問問,看有沒有一個人會支持你?你問去!”
曲燎原卻說:“我不去,這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彆人來支持我?”
“……你!”宋野沒想到,也不明白,曲燎原為什麼突然叛逆起來,還這麼固執。
校園裡隻有微弱的光亮,他不能確定,曲燎原眼睛裡含著的是不是淚水,又或者,隻是寒月的倒影。
曲燎原道:“你還又拿戀愛的事來做交易,你要挾我,不是早就說好了麼?不可以再這樣,為什麼你又要這樣?”
宋野一時難以回答,被這個問題哽住了。
“我不敢問你,去問老師都要偷偷去,就怕惹你不高興,你每次一不高興,我就很難過。”曲燎原用衣袖抹了下眼睛,說,“可我發現你是一點都不怕的……對啊,你怎麼從來就不怕我不高興?你是真的愛我嗎?”
宋野心一沉,厲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又在說什麼二百五傻話?”
曲燎原抬眼,直望著他,說:“我是沒有你聰明,可我也是會不高興的。還是說,你就是覺得,不管我什麼心情,反正我無條件聽你的話才是應該的,你讓我怎麼做我就必須怎麼做,隻要我不聽你的話,你就要拿分手來威脅我,最好我永遠就這樣都被你牽著鼻子走,那你就滿意了,對不?”
宋野:“……難道你不該聽哥哥的話?哥哥不是為了你好?”
“可能是吧,”曲燎原垂下眼眸,說,“我是二百五,是傻瓜,我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宋野從沒見過這麼難纏的曲燎原,驚異之餘還有點慌亂,道:“曲燎原,你是在和哥哥說賭氣的話嗎?”
“哥……宋野,”曲燎原揣在衣兜裡的雙手握成了拳,他小聲說,“你明不明白,我不是你養的小狗。”
那個晚上,高三(1)班的很多同學們,男生宿舍401和402的所有人,都發現了宋野和曲燎原的異常。
除了自習課上突然拌嘴,還出去“談判”,放學後也是,他倆破天荒地沒有一起回宿舍,更沒有一起去洗漱。
同學看到宋野在水房刷牙洗臉時,曲燎原已經在宿舍裡蒙起頭睡了。
翌日早上天不亮,學生們起床晨跑,這對兄弟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起去班級隊伍的末尾,曲燎原突兀地插隊站進了一班男生隊伍的中間位置,跑步結束後,他和文科班幾個大個子男生去打籃球。
宋野獨自去了教室自習。
早飯時間,他在食堂裡遇到同班女生,郝豔和同宿舍的幾個女孩,被她們問:“怎麼就你自己?班長呢?”
他說:“不知道,沒看見。”
他吃到一半,曲燎原和幾個男生一起從食堂外進來。
彆人有說有笑,曲燎原落在最後麵,眼睛還有些浮腫,無精打采地排在稀稀落落的打飯隊伍最後麵。
宋野看了很久,直到曲燎原買好早飯,和那群男生一起找地方坐下,宋野才收了餐盤,走了。
他掀開食堂簾子出去時,曲燎原看著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埋頭吃飯。
上午第一節是數學課,上課前,曲燎原遲遲沒有到教室裡來。
宋野作為課代表,在預備鈴後去了趟辦公室,幫老師拿教具或是看老師有沒有新習題卷要發,等他抱著一遝試卷回來,赫然發現,他鄰桌曲燎原的座位上,坐著402宿舍的李超,正在低頭看書。
宋野把剛拿回來的卷子分成八份,分彆交給第一排的同學,讓他們向後傳發,他向教室最後一排李超的座位看了看,那張桌上趴著一個男生,雖然被前排同學擋了一些,還是能看出,是曲燎原。
班裡經常有同學會互換座位,多數是在自習課,白天講堂課上這種情況就比較少,曲燎原和宋野更是從來都沒有過。即使有同學想換位子,也不會找他倆。人人都知道,他倆焦不離孟。
來上課的崔老師,也注意到了換座位的事,並沒有過問。學生們都是大孩子了,又到了複習的最後一階段,換座位隻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
李超是位開朗外向型的同學,有點神經大條,不像班裡很多人一樣因為宋野性格偏冷就通常不會主動和宋野說話,他成績在班裡中等,很珍惜能和宋野“同桌”的機會,老崔講課間隙裡,他還抓緊時間來問宋野問題:“這通項公式怎麼求出來的?……哎宋野宋野,你看這個數列……”
宋野心不在焉地解答了幾次,才問:“是曲燎原找你換座位的嗎?”
李超問:“你們哥倆怎麼了?”
宋野反問:“他怎麼說的?”
李超道:“他說沒有睡好,想去後排補個覺。”
補覺,補了一天。一直到下午最後一節,曲燎原都沒有和李超換回來。
課間他也不到教室前麵來,教室前後門鑰匙都在班長手裡,他開了後門門鎖,想出去上廁所或者是透透氣,就從後門進出。
他也和其他同學玩,偶爾宋野會聽見他在後麵和彆人說話,還和班裡男同學一起去打過兩次水,上過三次廁所。
午飯宋野一個人吃的,在教室裡對著習題到十二點半,去得比較晚,沒有在食堂看到曲燎原,吃過飯出來,倒是看到他和幾個男生在教學樓下的空地上,踢著一個不知哪個走讀生帶的舊足球,一群男生時不時還歡呼幾聲,氣氛火熱,興高采烈。
宋野形單影隻地路過,沒有駐足,也沒有人叫他。
下午也是如此。
這是宋野十幾年人生中,最孤單的一天。
即使是那些他記憶裡至為慘痛的日子,包括母親去世、繼母嫁進來、父親被抓,他都不曾有過這樣孤零零的體驗。
命運帶來的悲劇無法逃脫,他總是不得不鼓起勇氣去麵對,每當他感到無力時,總有一個人會陪在他身邊,永遠是這個人,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他會愛上曲燎原,同樣是這命運齒輪在轉動中,一圈一圈刻在他心上的印記使然。
他還不到十九歲,來到這世上,不過才六千多天,隻比曲燎原多了六天,一百多個小時。
宋野心裡從似有若無,到難以控製,從一絲絲,到排山倒海的,漸漸生出了巨大的絕望感。
這絕望是因為曲燎原“拋棄”了他,卻也不全是。
去探視父親宋誌國時,父子倆因為觀點的不同而發生了幾句爭執,他無法接受並認同父親對他、以及對他的愛情,所做出的判斷——
“你是在傷害他的父母,你的恩人。”
“這裡麵有我做爸爸的問題,是我害你失去的太多,你才想把這一個牢牢抓在手裡。”
“但是感情隻是人生的驅動力,你搞錯了次序,把它當成了全部和目的。”
“這樣的關係不成熟,也不健康,很難長久地維係下去。”
他認為父親是倚仗所謂人生經驗,在看扁他,蔑視他的年輕。
可是?也許爸爸才是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