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斷絕她的幸福。
小閻王也不行!
張雪儀怨氣不斷上漲,屋子裡被氣流般的無形力量掃過。
一些擺件從台麵落下,家具表麵慢慢凝出一層陰色寒霜。
她身上的衣服已儘數化作幽深暗鬱的深紅,蜿蜒著滴滴答答往下滴出濃稠血色。
然而不管是陰風還是蔓延的寒霜,在瘋狂湧向右右時,
好似被一堵看不見的透明牆壁堵住,直接出現可怕的斷隔。
變故發生得突然。
蘇時若耳朵剛被張雪儀的尖叫塞滿,毫不誇張地說——仿佛一百隻鑼鼓齊聲嘶鳴。
他連她尖叫的內容是什麼都沒太聽清,便被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席卷。
不過僅僅隻持續了一秒,轉瞬消失。
——這寒意來了,又好像沒來。
似乎隻是往他身上串了下門。
他都沒來得及仔細感覺,視線裡就出現了——什麼是厲鬼發瘋。
蘇時若:“……”
如果蘇三少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向親哥解釋:
“私生飯就是這個樣子的啦,發起瘋來超恐怖的噠~”
麵對鬼化的厲鬼,以及恐怖陰森的變身畫麵的蘇二哥,神色冷靜得近乎冷峻。
看不到的靈異現象,他可能還會產生彆的情緒。
現在看得見,且對方鬼化後模樣雖然恐怖,
可對解剖慣屍體,還在沙非研究過同樣外形恐怖的感染者的蘇時若來說,算不上什麼。
而且陰氣還被隔絕蔓延不到他身上。
環顧四周,蘇時若尋找有用的工具來對付這隻發瘋的鬼。
耳邊適時鑽進一道氣呼呼的小奶音:“太過分了!”
就見粉糯團子那還不到他腰高的小身影站在他身前。
兩隻白生生的小胳膊忿忿插腰,小臉因為生氣鼓起來。
從她背影上看去,像一隻氣得炸毛的小貓崽兒。
“居然騙我!”
右右已經很久沒有被鬼鬼們騙過了。
——以前更小的時候被騙過。
右右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沒想到張雪儀率先發動了攻擊。
怨氣形成的實質黑霧扭曲著凝成一把森涼長刀,向著右右狠狠劈去。
它知道自己不是小閻王的對手。
對方根本還沒動手,隻是站在那裡,她彌漫的陰氣和暴湧的怨氣儘皆被阻擋。
所以,它虛晃了一招。
借著那一刀,自己直接閃現在蘇時若麵前。
隻要牽製住小閻王一兩秒就好。
它可以帶著蘇時若逃走。
“你是我的!你隻能是我的!!”
她鬼化的五官扭曲成詭異形態,張開身體就要裹住蘇時若。
厲鬼閃現的速度快如視網膜成像。
作為普通人的蘇時若根本來不及反應。
他前一秒看到黑霧化作大刀劈向右右,腦子一嗡,想都沒想衝過去。
還沒付諸於行動,下一秒厲鬼閃現至眼前。
對方撲過來企圖和他深層次的貼貼。
“……”
那一秒裡,蘇二哥的大腦被無數信息塞得滿滿當當。
其中一點:
鬼不都是隻能造出靈異現象攻擊人心理的一團能量體嗎?
這隻鬼為什麼還能物理攻擊!
緊接著他感覺一切都慢了起來。
或者說麵前的鬼……停滯了下來?
他在她那張已經完全沒有先前模樣的駭人臉龐上,看到了極度的驚恐和不可置信。
她血紅的雙眼滾出鮮紅液體,臉上扭曲的已經不是怨氣,而是怨毒。
“不不不——”
厲鬼破碎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
為什麼連一兩秒的時間都牽製不住!
她拚命想去抓眼前的青年……
記憶開始回閃。
張雪儀痛恨為什麼是自己患絕症。
明明沒感覺哪裡不舒服。
哪想一次意外檢查,直接宣告了她的生命。
癌症,還是晚期,沒有治愈可能。
她不相信這個結果,覺得是那家醫院檢查錯了。
遂果斷換了一家。
然後……她見到了蘇時若。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張雪儀就對他一見鐘情。
以至於複查得出和之前一樣的結果後,她竟能平靜接受了。
她覺得醫生救死扶傷,對自己肯定有同情。
那她利用這一點便利追求他,他會答應的。
哪怕隻是出於同情是假的,她也滿足。
可她沒想到蘇時若是那樣的難追。
彆說同情,他根本連一絲多餘的時間都不肯浪費在她身上。
即使後麵她惡化,時間不多。
請他完成她的心願,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
那些護士悄悄告訴她。
其實有不少與她類似的女患者,向蘇時若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他全部拒絕。
“蘇主任具體怎麼想我們不清楚,但是想想也是,這要是答應了第一個,下一個不得答應?那還得了。”
“蘇主任又不是許願機,每個患者臨終之前的願望都得答應。”
可她就是過不去。
不甘心。
越來越多的不甘心化為執念。
她驚喜地發現自己死後竟然變成鬼了!
蘇時若看不到她,隻要“醒”著,張雪儀便肆無忌憚地跟著他。
她看到父母拿了記事本讓他給她寫一句祝福寄語。
他寫了!
還是一句祝福的詩!
張雪儀覺得,他其實對自己是有感覺的。
隻是他比較內斂,不會表達,而且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儘頭。
他怕付出感情到時候會傷心。
一定是這樣。
他沒有和誰交往過,也沒有與哪位女同事熟悉,從來不帶女人回家。
不抽煙不喝酒。
整天要麼在手術室,要麼參與研發,要麼專研那些學術著作。
他肯定忘不了自己。
她的死在他心裡烙下了濃重的刻印。
張雪儀越觀察越喜歡。
很多時候甚至覺得——
如果他也死了變成鬼,他們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的等級比他高,可以保護他。
張雪儀覺得這個念頭不好。
卻還是時不時冒出,並且越來越強烈,快要控製不住。
是以在蘇時若去沙非支援時,她克製地沒有跟過去。
好不容易等他回來。
她愕然發現他身上沾染著一縷極淡的、讓她心生畏懼不敢近前的氣息。
然後他匆匆洗漱完出門。
再回來時帶著一個讓她駭然到魂魄顫抖的小閻王。
張雪儀知道應該馬上逃。
……卻實在舍不得。
遂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小鬼,糊弄過去。
她那麼喜歡他,他看到她的刹那認出她……
為什麼還要超渡她?
是不是因為她的樣子嚇到他,讓他失望了?
……
記憶的回爍沒有讓張雪儀釋然放下。
她反而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不甘心。
無法動彈的她臉上怨毒化作更加可怕的瘋狂。
——就算魂飛魄散,她也要拉著他一起!
蘇時若發現貼向自己的厲鬼靜止,自己還能動時,立刻往後倒退。
餘光將小姑娘那方的畫麵收入眼中。
黑霧大刀已經消失,沒傷到她分毫。
一根紅線不知何時纏繞在她小小的手腕上,另一端連接在厲鬼身體裡。
畫麵清晰明了,右右用這根比頭發絲粗一點的紅繩,阻止了剛才張雪儀的那記偷襲。
小姑娘不但沒事,還迅速製伏厲害,這讓蘇時若緩緩吐出口冷氣。
——厲鬼貼過來太快,他不可避免地被陰氣凍了下。
“哥哥轉身,我要物理超渡這個騙右右還想害哥哥的壞鬼。”
他聽到不開心的小奶音。
物理超渡?
蘇二哥微怔,脫口而出:“我不能看?”
小姑娘如實說:“右右怕嚇到哥哥。”
經曆過剛才情況的蘇二哥表示:“沒有什麼可以嚇到我了。”
……他有點好奇物理超渡是怎樣的超渡法。
右右小朋友於是捏緊小拳頭,準備物理超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時若似乎看到小姑娘手上……隱隱有雷電一閃而過。
“……”
就在這時,一直僵在原地無法動彈的厲鬼突然張嘴,發出一聲淒厲到仿佛撕破魂魄的慘叫。
它周身縈繞的怨氣全部脫離鬼體,化作無數怨毒鬼臉,咆哮著儘數衝向了蘇時若。
與此同時,右右蘊含著五雷咒力量的小粉拳也輕飄飄地觸到厲鬼。
它的鬼體刹那間如泡沫無聲無息碎開,化作一縷縷細碎的幽涼殘霧,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蘇時若卻顧不上看這一幕。
麵對洶湧而來凝如實質的鬼臉怨氣。
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下意識做的——抬手擋臉。
怨氣和陰氣不同,陰氣入體,血液凝結成冰。
而怨氣是鬼體大多數力量的來源。
它一旦侵入人體,被入侵者輕則神智儘失成為行屍走肉。
重則魂魄成為那些怨氣的養料。
厲鬼臨死前將力量全部剖奪而出。
同時為了掙脫出紅繩對它的禁錮,它承受著撕裂魂魄之痛。
這和魂飛魄散是兩個概念——後者是一瞬間的事。
硬生生撕裂魂魄,比淩遲還要痛苦千萬倍——這種操作加劇它的怨氣。
蘇時若儘管不清楚,可腦海內瘋狂尖叫的示警係統讓他明白,
要是被這玩意兒吞沒,後果可能不會太好。
“哥哥彆怕!”
軟軟的小奶音破開他有些模糊的思緒,青年瞬間清醒。
“右右在呢。”
右右也是懵了——她再快也沒辦法阻止衝向二哥哥的怨氣。
但小姑娘沒辦法阻止,不代表無法補救。
她趕緊跑向蘇時若身邊,小手往他肚子上輕輕一推。
蘇時若立刻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輕飄飄的失重,眼前眩暈。
等到眩暈結束,他看到了自己略顯虛幻的身體。
以及……腳邊安詳躺著的是自己被濃鬱鬼臉黑氣縈繞的詭異實體。
蘇時若:“……!”
“哥哥,你的身體被怨氣占據,不把魂體拖出來的話,會被汙染的。”
右右耷拉著小腦袋,悶悶地說:
“是右右不好,沒有保護好哥哥。”
蘇二哥還沒從自己突然變成“鬼”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率先聽到小姑娘自責愧疚的聲音。
“看著我。”
他蹲下與右右身高齊平。
小姑娘懨懨抬眸,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不僅被鬼鬼騙,還讓二哥哥被怨氣侵蝕。
“你要是沒有保護好我,我已經死了。”
“沒有人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偶爾的一點瑕疵,是生活中一些小驚喜。”
“要不是被怨氣占據,我哪裡能變成‘鬼’?”
蘇時若反手指向自己:
“對我來說,這是你給我的獨一無二的驚喜。”
右右被實實在在地安慰到了。
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望向蘇二哥的眼睛亮得仿佛墜落進最漂亮的極光。
蘇時若不自覺彎唇,手指指向他“黑黢黢”的身體。
語氣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嗓音也有那麼一丟丟的小夾子:
“這個怎麼辦呢?”
右右小手一拍,胸有成竹地說:“把怨氣化解就好啦。”
蘇二哥很有學術精神的探討:“不能直接把它們抽出來?”
“右右可以做到。”
小姑娘搖搖小腦袋:
“但是強行抽出有可能會損壞哥哥的身體。”
蘇時若了然,又問:“那怎麼化解呢?”
小姑娘瞬間沒了聲。
蘇二哥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右右?”
小姑娘不自覺咬上小食指。
好尷尬呀。
右右好像不知道化解的方法。
比起簡單粗暴地直接抽出來,化解要複雜得多。
想了想,她說:“哥哥,你等一等哦。”
話落,小姑娘眼睛一閉,軟軟倒在地磚上。
蘇時若下意識去接,手穿過了她的小身體。
……這是靈魂出體了?
但周圍並沒有出現她。
就在這時,大門門鈴突然被按響。
蘇時若心中剛掠過去門口的念頭,身體就飄了起來。
一個沒控製好,直接飄上了天花板。
“……”
適應了下,他“飄”到門口,可視門鈴屏幕上出現一個男人怒氣衝衝的臉。
“開門!我是樓下的住戶!”
男人一邊狂按門鈴一邊吼:
“我不管你們是在拆家、打架還是做其他什麼!馬上出來!我家孩子嚇哭了!你們必須道歉!”
蘇時若:“……”
男人暴躁:“再不開門老子踹門了!”
蘇時若掐了掐眉心,冷靜道:“抱歉,麻煩您先回去,我這邊處理完會登門拜訪。”
然後他發現……對方聽不到他的聲音。
沒有得到回應的男人更生氣了。
開始砰砰用力砸門,他一身健子肉,力氣不容小覷。
蘇時若無奈。
好在對方砸一會兒沒動靜應該就會離開。
下一秒。
一道不詳的哢嚓聲響起。
蘇二哥目光遽然下斂。
隻見密碼鎖的鎖舌……居然真的被男人暴力砸斷了。
“臥槽!”
門外的男人聽到這斷裂的聲音也懵了,反手瞅自己沙包大的拳頭,自語一句:
“我特麼力氣這麼大的嗎?”
聞言,蘇時若反應過來,鎖不是被錘斷的。
他家的密碼鎖不會這麼脆弱。
隻有一個可能。
鎖被剛才的情況波及損壞,對方一頓猛砸,造成現在這個情況。
男人沒管那麼多,果斷拉開大門,一邊往裡衝一邊大吼:
“彆躲著不出來,我知道你們在裡麵!我……我艸艸艸!!!!”
他驟然看到地上蘇時若被黑氣繚繞的身體,陰森的怨毒鬼臉若隱若現。
旁邊還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小女孩。
男人驚恐得瞪大眼睛倒抽氣,胸口劇烈起伏。
緊接著大門哐當一聲突然關上。
不知道腦補了什麼,他高大的身體猛地一抖,雙腿不受控製地發軟跌在地上。
從喉嚨裡擠出一道驚恐到變形的聲音:
“小弟不懂事,好漢大鍋饒命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