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磊不知道的是,張朝雲的身體確實死了,他的意識卻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立刻消散。
他清楚地感覺到,胡磊剖開他胸腔,將內臟拿出來清洗乾淨。
連著他的血肉,每一樣都煮一些,切碎和在粥裡,喂給毫不知情的胡明軒吃下。
家裡在修建坍塌的廁所,胡磊將張朝雲剩下的身體切成碎肉與水泥攪拌在一起。
骨頭分成小塊燉湯。
最硬的頭顱實在不好處理,於是連夜將之埋在兩座墳中間。
而這兩座墳,一座是胡明軒母親的,一座是胡明軒奶奶的。
埋在中間。
起到鎮壓作用。
胡磊是這麼想的。
在頭顱被埋下之後,張朝雲就失去了所有意識,真正死亡。
直到某天忽然“醒”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變成了鬼,被束縛在方圓幾米內。
仿佛真的被兩座墳鎮壓住。
但他本能地知道,隻要將他的屍體挖出來,他就能擺脫這種束縛。
……
“電影”播放結束。
蘇時秋望著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恢複人形的張朝雲,
搓著手上不斷溢出的雞皮疙瘩,從喉嚨裡乾巴巴地擠出一句:
“這特麼也太慘了吧。”
這場快進的幾分鐘小“電影” ,真實到讓蘇時秋身臨其境。
整個過程主打的是張朝雲的感受。
尤其他死後的一係列。
蘇時秋仿佛身處投影,結結實實看完全程。
連帶著都不怎麼害怕這隻厲鬼了。
“寶貝兒,就他吧。”
心情複雜的蘇三少蹲下,對小棉襖道:
“我也不要他當什麼保鏢,等他報完仇,直接送他往生,好不好?”
小姑娘嗯嗯點頭:“聽哥哥噠~”
看著蘇時秋蹲下的動作,以及聽到他說話的張朝雲,此時仍舊沒有意識到右右的存在。
直到右右嗓音響起的瞬間。
好似蒙在她身上的一層紗揭開,張朝雲的視線裡出現了她的身影。
幾乎下意識的,厲鬼受驚似的蹭蹭後退。
一直退到兩座墳墓中間,半個身形陷在泥地裡,才麵色驚懼地停下。
如果說先前的生魂隻是生魂,散發著濃鬱香味,脆弱得一撕就碎的話。
現在出現在視野中的,不能稱之為生魂,而是神體。
散發著讓它魂魄無助震顫的可怕壓迫。
張朝雲恍惚間明白,為什麼那隻生魂先前明明害怕自己,卻又表現得不怕。
驚懼過後,它望向右右的目光忽然亮了起來。
整個鬼體似乎都在燃燒。
這樣強大的存在,一定可以直接讓它脫離禁錮。
回想起剛才生魂對她說的話……
張朝雲怔怔地將視線從右右轉移到蘇時秋。
它無意識地將身形從泥土裡拔出來。
沒等它大腦風暴結束,耳朵裡鑽進沉悶的嗞嗞聲。
下一刻,泥土在眼前炸開。
一顆被泥土裹挾的頭骨滾了出來,黑洞洞的雙眼麵向圓月高懸的天幕。
潔白的月紗輕輕籠罩,仿佛無聲而溫柔的撫慰。
張朝雲朝頭骨走了一步,又停住。
哢嚓。
它清楚聽到束縛自己的無形鎖鏈,在這一刻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去吧。”
小奶音在空曠的野外竟隱隱帶了些神性。
“去做你想做的事。”
“做完來找我哦。”
一下子獲得自由的張朝雲有些茫地問:“我該怎麼找您?”
“隻要你想,就能找到我。”
張朝雲對著一大一小深深彎腰。
隨後利落地撈起自己的頭骨,迫不及待衝向離這裡不遠的村子。
“寶貝兒,我們跟上去看看。”
目送厲鬼離開的蘇三少躍躍欲試。
準備拉著三哥哥去另外地方的小姑娘聽到他這麼說後,
眨了眨眼睛,無條件地點點小腦袋瓜:
“好哦。”
三哥哥很喜歡這隻鬼鬼呀。
小姑娘一邊拉著蘇三少追上去,一邊肯定地想。
蘇時秋想跟上去,純粹是好奇後續。
張朝雲明顯要去找胡磊報仇。
而他好奇的是——
胡磊殺了張朝雲,哪怕前幾天沒有發現,時間一久,肯定得露餡兒。
他把自己的分析當故事一樣講給崽崽聽。
張朝雲有個感情很好的妻子,妻子知道他去胡家看望胡明軒。
一旦他失聯,妻子肯定報警,警察第一時間會找到胡家。
胡磊殺人處理屍體都在家裡進行,哪怕處理得再乾淨,也一定會有痕跡。
查出真相要不了多久。
那麼相應的,張朝雲的頭骨應該找出來才對。
對於蘇時秋的分析,小姑娘一律:“哥哥說得對。”
如此貼心的捧哏讓蘇三少虛榮心大大的膨脹。
越推測越覺得張朝去的報仇之路,怕是不會太順利。
原本對出來找厲鬼很抗拒的蘇三少,此時已經不知不覺陷入。
……賊刺激呀!
“對了寶貝,剛才那個厲鬼變成那樣,你有沒有嚇著?”
後知後覺想起這一茬的蘇時秋緊張起來。
他回想起來心臟撲通狂跳,後悔沒有捂住小家夥的眼睛。
“沒有呀。”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又不嚇人。”
聞言,蘇三少默默咽下欲說的話。
旋即心中升起得意:自家崽崽就是牛批!
且說張朝雲徑直來到胡家,卻見裡麵漆黑一片,半點人氣兒都沒有。
村子裡的房屋不像城裡挨家挨戶,每一戶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張朝雲迫切想要了解胡磊的消息,他轉瞬去到一戶亮著燈的人家。
那家人在室內看電視。
張朝雲的出現使得陰寒之力覆蓋,電路閃爍。
一家人在驚慌中見到出現的張朝雲,驚駭尖叫。
“胡、磊、在、哪?”
他沒有廢話,並很好地控製著洶湧的怨氣。
冤有頭債有主,他隻找胡磊。
這家人最先鎮定下來的是位老人,她顫顫巍巍地說:“胡磊已經死了。”
此話一出,漫天怨氣凝滯,張朝雲冰冷陰沉的表情破裂,泄露出難以置信的茫然。
老太太打量張朝雲,似乎是認出來了:“你是那個被胡磊害死的好心人?”
她往大腿上一拍,臉上如同樹皮般的褶子印出深深的無奈:“造孽啊。”
這家人有胡磊沾點親戚關係。
——一個村的,多少都沾親帶故。
正如蘇時秋分析的那樣,胡磊殺了張朝雲,絕對不可能瞞天過海。
一開始胡磊用張朝雲的手機,以他的口吻穩住他的妻子。
之後還用張朝雲的身份證號,訂了回家的票。
營造出他早就離開胡家的假象。
一個沒怎麼讀過書的中年男人,認為他把痕跡清理乾淨,又收了尾。
哪怕警察找上來,隻要他表示什麼都不知道。
沒有證據,自然不能拿他怎麼辦。
但事情變化超出他的預期。
這個變化不是來自於警方,而是他的兒子胡明軒。
在他滿懷希望喂食胡明軒,等待“藥效”發作的第三天淩晨,胡明軒停止了呼吸。
這個結果直接讓胡磊陷入了癲狂。
到第二天下午,同村有人找胡磊,來到他家,差點嚇出心臟病。
胡磊僵硬地倒在地上,懷裡抱著同樣僵硬的胡明軒,旁邊是空了的農藥瓶。
村裡人歎息,組織起來給父子二人辦場喪事。
結果突然來了警察。
警方經過調查,證實胡磊謀殺了張朝雲。
再通過殘留的食物,以及胡磊瀏覽過的網頁,和相關貼子樓主的私信等。
警方推測出了胡磊謀殺張朝雲的動機。
而他自殺的原因更是簡單——費這麼大功夫,連人都殺了,結果卻讓兒子死得更快。
警方公布的結果讓整個村子震驚。
一度成為談資。
警方根據在胡家查出來的痕跡,實在難以拚湊出張朝雲。
但張朝雲的頭顱應該還是完整。
他的妻子王心慧堅強地一直沒有倒,她向警方哀求,一定要找到頭。
警方幾乎把胡家周圍翻了個裡朝天,也沒能找出張朝雲的頭。
連警犬也出動,依舊沒有找到。
胡磊已經死了。
除了他,沒人知道他將張朝雲的頭藏在哪。
最後警方告訴王心慧,也許胡磊用特殊的手法粉碎了張朝雲的頭。
王心慧沉默地接受了這個答案。
但她在村子裡住下來,且就住在胡家。
警方拗不過她。
村子裡的人更不敢說她,有好心的給她送吃食。
不過幾乎九成的人不敢接近胡家。
村民已經將這棟房子當成凶宅。
對王心慧收住進去,又是驚歎又是佩服。
還有人想大概她瘋了。
而胡磊父子的屍體警方帶走,之後村裡也沒人願意接手。
太瘮人了,也太殘忍了。
誰敢接手?
老太太一口氣說到這裡,錘了錘滯悶的胸口。
房間已經被猶如實質的怨氣包裹。
老人家或許因為半截身子踏進棺材,不但能感覺到,還看得到。
她死不要緊,身後的小輩可不能因為胡磊造的孽受到波及。
老人家注意到提起王心慧時,張朝雲有變化。
她聰明地立刻把話題往王心慧身上引。
“你家那個一直在找你。”
“她說住在那兒,就是希望你好歹托個夢,讓她找到你一丁點,給你收個棺。”
“白天她拿著一個火鉗,到處走到處刨。希望能把你刨出來……”
隨著老太太的嘶啞敘說,張朝雲麵前仿佛出現妻子一寸寸找他的畫麵。
甚至,他的妻子應該到過那片墳場。
可他白天是死的,隻有夜晚才出現。
厲鬼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他想起來了。
在意識消散之際,他腦海裡隻剩一個念頭:他不在了,妻子和孩子怎麼辦啊。
再度“醒”過來,便是因為這個執念。
隻是記憶裡不斷重複死亡場景。
導致他的側重點在於胡磊,所思所想都是找到胡磊報仇。
幾乎失控的張朝雲在想到默默堅持尋找自己的妻子時,情緒慢慢平穩。
胡磊已死,無法親自報仇的他還有妻子。
他要去見妻子,確認她的情況。
老太太告訴張朝雲,他的妻子在上個月離開的村子。
她肚子愈發大了,為了孩子的安全,不能再住村子。
相關警方和政府對她照顧有加,把她送回老家,由其父母照看。
得到答案的厲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戶人家。
如是不是屋子裡殘存的刺骨冷意,這一家子都不敢相信,他們真的見到了超出認知的可怕存在。
妻子的消息讓張朝雲歸心似箭。
這下蘇時秋不再跟了,並看到小棉襖在厲鬼身上放了什麼東西。
有點不得勁兒的蘇三少也沒問那是什麼。
他先前推測的是胡磊被抓,死不告訴警方張朝雲的頭在哪。
沒想到是自殺。
他一個旁觀者都感覺到了吃泡麵沒有調料包的煩躁與憋屈。
何況當事鬼張朝雲。
再加上其妻子的情況。
張朝雲沒有失控,隻能說他將理智控製得超強。
令人唏噓。
蘇時秋突然發現,今晚遇到這個“故事”,對他琢磨角色的深度很有幫助。
“寶貝,像胡磊這種殺了人的,也能去往生投胎?”
“嗯嗯。”
小姑娘認真為哥哥科普:
“不過要先根據他的罪行判決,等服完刑,罪行抵消,再抽簽決定。”
冥府的刑罰隻會比人間更冷酷。
年限還長久。
科普後有些許了解的蘇三少心裡頓時得勁兒了。
隨之又產生新的疑惑:張朝雲如果一直待在他老婆身邊怎麼辦?
“不會噠。”小姑娘很有經驗地說,“這隻鬼鬼很聰明。”
蘇時秋:“?”
這和聰明有什麼關係。
右右:“聰明的鬼鬼是知道待在活人身邊,會害到活人的。”
蘇三少欲言又止:那你還給我們找厲鬼當保鏢。
“除非右右幫忙簽訂契約。”小姑娘下一句便解釋了。
然而關係親密的,即使用這種方式綁定在一起。
終究天人相隔。
為對方著想,隻會希望去往生,迎接未來。
蘇時秋表示受教。
很快小棉襖又帶他去到另一個地方,一個爛尾樓裡。
這裡居然住著兩隻厲鬼,它們明顯屬於已經報過仇,也沒有害過人。
心緒平和,待在爛尾樓裡,跟正常人過日子似的。
能有往生機會它們自是高興不已,開開心心表示願意加入保鏢行列。
蘇三少發現,在尋找的過程中,小棉襖有時候會突然毫無預兆地動手。
物理直接超度某鬼。
快得他根本都看不清發生什麼。
隻來得及聽到一聲慘叫。
“那是壞鬼鬼。”
小姑娘揮著白生生的小拳頭,對一臉懵逼的三哥哥解釋。
“右右是在替天行道哦~”
連續幾次過後,蘇三少被帥到了。
他心中莫名癢癢,摟緊小棉襖:
“寶貝,你教教哥哥,怎麼超度它們。”
麵對這個問題,右右認真地想了想,慢吞吞道:
“其實很簡單,打它們就行啦。”
“右右知道哥哥想超度鬼鬼。”
小姑娘看看不遠處悄悄往這邊瞅的一隻壞鬼鬼。
暗自盤算了下:要成全哥哥的願望。
“那裡有一隻,哥哥去吧~”
說著把人往那邊一推,蘇三少輕飄飄地飛了過去。
那分明是一隻出來覓食的怨靈。
麵對送上來的食物,它興奮得全身顫抖。
一點一點從枯井裡蠕動出來,滿臉惡意地迎接蘇時秋的到來。
“???!!!”
蘇三少大腦直接當機,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