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還是高興地過早了。
因為他來報道的區域屬於導師的辦公室區,和實驗室屬於兩棟樓,中間還有一道透明走廊隔著。
人事處陸老師帶著他穿過走廊,來到一扇玻璃門前,在人臉識彆過後,玻璃門晃了一下,然後往兩邊打開。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氣味鑽進了周玄的鼻腔,這似曾相識的味道勾起了周玄噩夢般的回憶。
實在是太臭了,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大概是:yue。毫不誇張。
而且這種臭味是,每當覺得自己已經習慣的時候,都會被惡心到新高度的程度。不過人的鼻子有適應性,進來之後待上一段時間,鼻子就學會自我欺騙了。
但是一旦從這裡出來,路上的行人會給予最真實的反饋:莫挨老子。
但是這裡還沒到公共鼠房,走廊上有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過來,和他們打招呼:“陸老師好。”
陸老師點頭致意:"你好。"
她轉頭對周玄道:"前麵是公共鼠房,一般來說沒你什麼事兒,不過他們喊你了,你就去一下。"
當時周玄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隻覺得這些耗子的臭味通過鼻子飄到他腦袋裡,他整個人就像是泡在農村發酵了七八年的旱廁裡,生無可戀。
好在口罩遮掩了他的神情,否則陸老師一定會發覺他的異常。
鼠房裡有人進出,周玄注意到他們穿了防護服,頭上還戴了熵油帽,心裡不由得又是一凜。如果周玄去看陸老師的神情,會發現她眉頭緊皺,顯然也是不喜歡這味道。陸老師帶周玄上樓,在上樓的過程中他們遇到了鄧芮歡。鄧芮歡問:"這就是那個新暑假工?"
陸老師點頭:"百衣去哪裡了,剛在501沒看見她。"鄧芮歡說:"應該在樓上吧。"
陸老師:"那行,我去把人送給她,你們這地方味道太大,我實在受不了。"
"對了小鄧,你有空給他弄一下安全考試,現在領導發話了,要嚴格管理進出實驗室的人,凡是在實驗室的人都必須要有實驗室安全合格證。"
鄧芮歡問:"不做實驗的也要嗎?
"
陸老師說:"對,所以之後進來那批本科生也要一起弄一下。"鄧芮歡:"好的。"周玄如臨大敵,心想什麼考試,考什麼,不會很難吧?
陸老師才不管他的心理活動,把他帶上樓,穿過一片空曠的待施工區域後,來到兩排狹窄相對的
小房間。
陸老師抬手敲門:"百衣啊,你在嗎?"
周玄的心突然就開始跳起來,在此之前他沒有和師百衣說過他要來實驗室的事情,實際上他也沒有機會和她聊天。
他知道她因為親人生病的事情一定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擾她。
他這次過來也絕不是為了談情說愛,隻是想為她做點什麼。
既然老天爺又把機會送到他麵前,他就勇敢往前衝了。
“我在。”師百衣說:"門沒鎖,你直接進來吧。"
陸老師站在門口說:“我就不進去了,我給你找了個乾活的人……”
陸老師堵在門口,而周玄站在離她三步之外,因此看不到師百衣的臉,隻能聽到她的聲音。
不過他聞到了裡麵傳來的味道,可能是因為此處的房間比下麵的公共鼠房空曠,所以味道要淡一些,但同樣令人難以忍受。
縱然有口罩遮著,那些臭味也在不停息地往他的鼻腔、天靈蓋衝。
周玄該慶幸自己今天沒吃早飯,否則在這裡被臭得吐出來也太丟人。
不過從前確實有第一次來的本科生被臭到當場吐了,後來他留在這裡讀研,一直被到博士畢業,還有人拿這件事打趣。
陸老師說:“一些能讓他做的事情就讓他做,像這什麼換墊料,加飼料加水啊,你不要自己做
師百衣這一次沒有推拒,她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一個助手,否則會大大耽誤工作的進度。
"來。"
陸老師把身後的周玄讓出來:“就這個小夥子,名字叫周玄……”
陸老師又降低音量說了一句:“是嵇泰寧教授推薦的人。”
"行,你沒什麼事,我就走了。現在領導規定沒有合格證不能進實驗室,不過先叫他今天在你這裡乾活,今
明兩天給他補個證。"
"好的,勞煩您。"
等到陸老師走後,周玄往裡走了幾步,終於看到了心上人此刻的全貌:她的右小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因此坐在那裡的時候隻能伸直。
她把鼠籠從旋轉的架子上取了下來,一隻隻的給鼠換籠,並且用新標簽換了舊標簽。
還有一些籠子擺在地上,她就要拄著拐杖站起來,再彎下腰。
她的模樣一如既往地平和,縱然身處在這間鼠房,也全然不被氣味影響。
其實周玄是怕老鼠的,說怕也不準確,更多的是嫌棄。
他嫌棄它們聞上去臭看上去臟,像乖乖那種白淨的寵物鼠他還能接受,可這些黑不溜秋的耗子實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範圍。
他覺得它們就像一團又黑又臟又汙的抹布,如果讓他用手去碰它們,即使隔著橡膠手套,他都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然而就在師百衣彎腰之前,周玄快步走過去,毫不猶豫地抱起地上的籠子遞給她。"小心。"他對她所有的關心都是發自內心。
師百衣的視線落在他裸露的雙手上,在把籠子接過來之後,她示意他去拿手套:“牆上有橡膠手套,記得戴。"
周玄有些忐忑,他沒有戴手套就碰這些籠子,是不是違反了實驗室的規定?作為一個文科生,周玄確實缺乏相關的實驗室素養。
周玄在這一刻關心的,不是鼠籠臟不臟,而是他是不是給她帶來了麻煩。
雖然他現在反應過來之後,內心確實有點yue,可他看了看麵前的師百衣,努力裝作沒事人的樣子。
沒關係,又沒碰到這些耗子。
但是……誰知道這些籠子上麵有沒有耗子的屎,周玄想到這裡已經開始眼前發黑了。他的兩隻手在摸完籠子之後,懸在兩側,不敢去碰衣服,也不敢碰其他地方。哪裡有水池,他想洗手,他完全呆滯在那裡了。
師百衣現在腿腳不便,隻能坐著看他,周玄是穿了白大褂進來的,他的肩寬闊,因此把白大褂上的每一處褶皺都撐平,穿得十分乾淨利落。
而且由於周玄的白大褂是新買的,上麵沒有血跡和汙漬,配上他那張臉,整個人十分偶像劇。
雖然偶像劇的地點並不
在鼠房。
師百衣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沒什麼,之後記得戴就行,戴手套也是對你的保護。"她沒有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或許隻是單純地認為他想進來學習。
所以師百衣說:“之後我做實驗的時候,你可以在旁邊看一看。”
其實在不乾擾彆人實驗進程前提下下,大家並不介意實驗室多了一個人,並且大多數情況下大家都不會注意實驗室多了一個生麵孔。
再說了,實驗室裡本就有一些來學習的本科生,有些是8年製的學生提前來老師這裡打工,也有些是單純跟著某個老師做課題。
周玄想起剛才陸老師的話,說:"但是剛才陸老師讓我不要隨便去實驗區域。"
"所以你跟著我。"師百衣說:"如果你對其他類型的實驗感興趣,可以和我說,在方便的情況下,我和他們說下可以讓你去看。"
"師老師。"周玄忍不住這麼叫她,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她的學生。"那現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做的事情嗎?"
師百衣倒也沒客氣,畢竟這是研究所花錢給他找來的勞動力,她從來不會因為逞強耽誤自己的工作。
"給老鼠換籠。”師百衣說:“今天的乾淨籠子我已經拿上來了,之後每次換墊料之前你要去樓下拿籠子,再把臟的籠子送過去。"
"墊料和飼料也在樓下,不過你每次最好去早一些,如果去遲了就被他們搶光了。"
周玄瞬間覺得自己肩負重任,"好!"
因為心上人就在旁邊,周玄縱然不習慣也強逼著自己適應,他其實在來之前就做好心理準備了,隻是沒想到味道這麼刺激。
他還以為之前去過自家公司的中心鼠房,這一次就會好很多。
這一次和上一次可不一樣了,上一次是自家公司,他聞不慣味道可以直接走;這一次是在師百衣的實驗室裡,可千萬不能給她留下嬌生慣養的差印象。
周玄也努力讓自己去發掘這些小黑耗子的可愛之處,看了半天後他失敗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師百衣引走,師百衣捉耗子的動作很輕柔,短短幾秒鐘就換完了一籠。
"沒有墊料了。”師百衣指向牆角,“那裡有一袋新墊料,你把它拆開來,再把它們倒進籠子裡,不用鋪得太厚。"
周玄按照師百衣找到牆上用塑料袋掛著的一盒手套,不過新的問題來了,這手套的型號是師百衣常用的,對於周玄來說有些小了。
周玄一用力,手套呲一聲被他給弄破了。
周玄的手指頭露在手套外麵,他有些尷尬:"好像……不太合適。"
師百衣說:"你去旁邊的辦公室找一下……"
她的視線在他的指尖停留片刻:"你看一下有沒有XL號的。"
周玄在隔壁的辦公室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手套,他沒敢過多的停留,隻往靠牆的書櫥上掃了一眼,發現裡麵的書籍大部分是英文的。
這應該就是師百衣日常辦公的地方了。
這裡的布置和師百衣的家有異曲同工之處,帶有很明顯的個人風格。周玄戴上手套,返回鼠房,他回去的時候,看見師百衣脫下手套在回電話。
師百衣見他進來後就匆匆掛斷了電話,但是周玄還是聽到了兩句,是跟醫院有關的。
不過周玄裝作沒聽到,他問:“是這袋嗎?”周玄抱住牆角的一整袋墊料,一整個搬運過來。師百衣見此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讓你把籠子搬過去。”這一整袋墊料有幾十斤,所以大家都會把籠子搬到墊料旁邊,再用勺子挖墊料。
周玄也傻了:“那………我再搬回去?”周玄的智商本來就不多(跟師百衣比起來),在師百衣麵前更是直線下降。
師百衣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憨得可愛:"不用,你把它拆開來,直接倒進籠子裡吧。"
她遞給他一個刀片,"這刀很鋒利,你小心一些。
周玄在師百衣看來是莽撞的,但是也鮮活,沒有人會討厭和一個滿身活力的人相處。
生活已經很辛苦,所有人都在儘量減少內耗,卻擺脫不了內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