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2 / 2)

那個與她18歲相知相戀的少年最終變成麵目可憎的仇敵,她恨他,恨他在自己與婆婆之間永遠高高掛起,恨他逼迫自己放棄了自己的女兒,更恨他讓她意識到自己並不清白。

他與她,對於師百衣而言都是凶手。

那個強大的如同一座山那樣壯的男人最終變成病床上這一把骨頭,他甚至不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被子之下是他赤.裸的身體,插滿維持生命的管道。

人啊,這一生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扈綠春終於下定決心,去麵對這個女兒。說來也真是可笑,凶手竟然害怕受害者。

扈綠春一開始並沒有去找師百衣,而是兜兜轉轉找到了束雁玉,懇求她把她的孩子還給她。束雁玉隻覺得離譜:"還?"她搖搖頭:“願不願意見你是那個被你拋棄的孩子的事情。”可是這世上怎麼會有孩子不想見親生母親呢?扈綠春覺得一定是束雁玉在搪塞她。

"你又沒有生過孩子,你怎麼明白!"

“至少我不會拋棄任何一個孩子。”

現在扈綠春從師百衣的臉上看到了相似的平靜,令她無比害怕。

她拋棄這個孩子的時候,沒有覺得自己會失去她,反倒是現在她覺得自己要永遠失去這個孩子了

這個故事不長,講完隻有三分鐘。

師百衣聽完,就真的隻是聽了一個故事。

“你能……"扈綠春抓住她的雙手:“你能理解媽媽的苦衷嗎?媽媽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媽媽真的有想過回去找你……"

"好多個晚上,媽媽都在想你是什麼樣,要是你姥還在世,如今見到你了,一定要說你和我年輕時候是一模一樣……"

扈綠春撲過來,突然抱住她,就像是知道留不住想以此確認她的存在。

扈綠春的眼淚灼燙了師百衣的肩頭,也許是師百衣狠心,但她沒有動容,隻有茫然,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不知道扈綠春為什麼要哭。

扈綠春哭得那樣用力,引來了路人的圍觀,師百衣想大概她在路人眼裡是個即將被截肢的人,否則這哭聲怎麼會這麼淒厲。

“彆哭了。”師百衣稍微提高音量:“彆哭了。”

她的手落在扈綠春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扈綠春欣喜若狂地止住眼淚,以為她原諒她。

扈綠春是個注重形象的漂亮女人,這是她第一次哭得這麼狼狽,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她想,她老了,隻要女兒能原諒她,隻要……

她期待著女兒說出那幾個字,然後她們就能不計前嫌,重歸於好。她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啊!

可是師百衣歎了口氣:"扈阿姨,哭多了傷身,你彆哭了。"

周玄是在這個時候找到她們的,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一次病房,又把整個醫院跑了個遍,跑到這裡的時候出了滿頭的汗。

這裡有樹木遮擋,周玄已經走到可以聽清楚她們說話的地方,她們也沒有發現他。師百衣背對著他,而扈綠春光顧著哭,自然也不會抬頭去注意突然多出來的年輕男人。

但周玄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扈綠春的容貌,並結合之前聽到的那幾句哭訴確定了扈綠春的身份:那個拋棄師百衣的人。

周玄一下就攥緊了拳頭:為什麼這些人還有臉出現在她麵前?她是如何辛苦才走到今天這一步!都說寒門出貴子,可是那有多難!人人都是站在父母的肩上去摘果實,隻有她的父母把她扔在了地上,還任憑大樹倒塌,狠狠地壓在她身上。

她要有多少的天賦去抵擋這命運不公,再一步步走出來,成為今天的師百衣?

在這中間,隻要出一步的差錯,她就會萬劫不複。

周玄在高中的時候偏科,他的父母給他找一個小時兩千塊的私人家教到家裡給他補課,後來發覺他在國內賽道競爭不過彆人,就把他送出了國。

公平嗎?這當然不公平,可這也是彆人父輩的積累。周玄從前就是這麼想的,但隻要現在他一想到師百衣,他就會難過。

難過他有可能無法與她相遇,更難過她可能無法變成現在閃閃發光的師百衣。

可縱然她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她還是那樣溫柔,她甚至遞了一張麵紙給那個女人,說,彆哭了,哭多了傷身。

她要原諒她嗎?雖然周玄覺得那個女人不配,但他無權替當事人做決定,他支持師百衣的任何決定。

“你原諒我了?”

扈綠春也這樣認為,她期待地看著師百衣。

師百衣替她擦乾了眼淚,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看得扈綠春覺得恐慌。

終於,師百衣開口:“我曾經,想過你是什麼模樣,原來你長這樣。”

在師百衣還不叫師百衣,隻有一個小名一一的時候,她做了好多關於她的夢啊。夢裡生母的麵容模糊不清,夢境的結尾總是相似:她無數次地被放棄。到後來,小一一隻有一個願望: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今時今日,終於有了遲來的答案。

扈綠春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在自己哭了那麼久後,女兒對自己說的,竟然是這句。可是扈綠春又怎麼懂,這是小——最後的願望。

[我們每一年都在長大,每一年又都在死去。今年的我還是去年的我嗎?]那個期待媽媽的小——已經不在了。

[我曾期待過你,因為你是我在這個世上羈絆最深的人,是刻在我血脈裡的依戀,但是那麼多年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沒有出現過,我就不再期待你了。]

雖有生恩一場,然而今生陌路。

扈綠春在恍惚中突然明白了師百衣的意思,明白了她的女兒對她有過又已經消失的期待。師百衣操控輪椅退到扈綠春的三步之外,而扈綠春如遭重擊,停在那裡許久沒有反應。師百衣說:“我不怨恨你,也許我們就是沒有母女緣分,你也不用再自責。”生我的恩情,在拋棄我的那一刻,已經兩清。

師百衣說:“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雁姨,她現在生了病需要靜養,如果你再這麼做,我可能會采取一些合法手段來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

她威脅她!

她的親生女兒竟然威脅她!

扈綠春簡直不敢置信,她對她真的沒有一點感情了嗎?

可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後,她不敢在輕舉妄動,她還是怕的,她已經衰老,而她的女兒年輕力壯,她就算不能依靠她,也不能得罪她。

更何況她明知道她現在是多麼優秀的人。

當然她也可以去鬨,用輿論去逼迫這個女兒,隻要她不在意她苦苦維持了一輩子的體麵。

在外人眼裡,她和丈夫是一對恩愛夫妻,雖無兒女,也不影響他們的感情。所以在丈夫生病去世後,丈夫的原單位還時常送東西表示關切。

br/>扈綠春又怎麼舍得戳破這假象,而且親朋好友皆知,她並沒有女兒;知道她有女兒的人,也早已過世了。

“你既然親口對我說了這話,我怎麼會再來打擾你?"扈綠春艱難地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權衡利弊之下,她再次做出了選擇。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師百衣朝她點頭,溫柔而平和,是扈綠春想過的樣子。然而在師百衣轉動輪椅後,扈綠春又追了上去:“百衣!”

扈綠春用雙手拉住了她的輪椅靠背,可是這輪椅是電動的,扈綠春力氣又不夠,差點摔倒。師百衣隻好停下。

就在扈綠春倒下來之前,一個年輕男人閃現在此地,扶住了扈綠春,免得她砸到師百衣身上。“周玄?”師百衣疑惑,他什麼時候來的?

周玄臉上有被心上人抓包的不好意思,也有對扈綠春的怒火。

礙於扈綠春的身份,周玄還是控製住自己的脾氣,冷冰冰地說:“你沒看見她的腿受傷了嗎?”

周玄忍了又忍,然而他終究太年輕,又不是愛忍的脾性。"你到底是真的愧疚,還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你看,連周玄這個局外人都明白。

“我……”扈綠春說不出話來,她的心思在這個赤誠的年輕人麵前無從掩飾。由於周玄的出現,扈綠春沒有再追上來。

然而師百衣坐在輪椅上離開一段距離後,突然聽到了她的哭聲。

這次是真的哭,撕心裂肺。一如許多年前,小嬰兒躺在草地裡,看著離開的生母,發出了無能為力的啼哭。

扈綠春沒有追上來,是因為周玄攔著她,這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年輕男人雖然沒對她做什麼,可他舉手投足流露出來的氣質讓扈綠春意識到他並非一般人。

扈綠春跟隨丈夫在帝都生活多年,雖然不夠格接觸到周家人,卻也見過不少權貴。

扈綠春知道,周玄是她惹不起的人,在她的女兒離開後,這個年輕男人像是撕開了偽裝,用沉默告訴她:離師百衣遠一點。

你既然拋棄了她,就彆再出現。

扈綠春痛哭出聲,她抓住周玄的手:"她是1999年3月6日中午一點十三分的生日。"在她的老家,極看重生辰八字,無論是上

學還是結婚還是死後立碑都用得到。

但是師百衣是被拋棄的,她沒有生辰。

周玄說:“我知道了,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扈綠春搖頭,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男人追著師百衣的方向過去,頹然地坐在了地上。今生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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