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在住院部樓下陪了師百衣一會兒,他擅作主張地跟過來,怕她生氣不敢說話,又因為擔心她不敢離開。
師百衣倒沒生氣,她對著樓下的樹發了會兒呆,抬眼看他,輕聲說:“走吧。”
"去哪兒?"這下輪到周玄發懵,他看著師百衣轉動輪椅方向,很明顯不是要上樓。"你不上去嗎?"他以為她會去找雁姨。
師百衣搖頭,用平靜的口吻坦誠:“我的心情很亂,不想上去讓她看出來。”
師百衣已經和護工確認過雁姨並不知道扈綠春來的事情,這個時候又是雁姨的午休時間,所以她不想上去打擾她。
周玄的心突然被針紮了一下,明明她很平靜,他卻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的眼睛裡沒有淚水,乾淨得就像郊外的天空。周玄意識到她並不需要同情。
“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麼?”師百衣說心裡亂不是假的,她不後悔對扈綠春說出那番話,卻仍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種靈魂被撕開的痛苦。
或許是因為在很久之前,那個已經消失的小——也有過天真的幻想。
mama,雖然世間有許多語言,但是組成母親的音節卻出奇類似,那是人類在嬰兒時期發出的第一個音節,也是人到生命儘頭最深的依戀。
師百衣對周玄說:“我欠你兩頓飯,今天你想吃什麼?”
周玄卻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生氣嗎?”
"什麼?"
“我又偷偷跟著你,你不生我的氣嗎?”而且還讓他撞到了這樣的場麵,有關被生母拋棄,放在哪個人身上都是不想叫外人知道的事情。
所以周玄忐忑不安,又急忙表示自己的忠心:“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往外說的!”
師百衣反問他:“你擔心我生氣還跟著我?”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罕見地沒有表情,看上去真像是被周玄撞破了私事而生氣。
周玄哪裡敢狡辯,低聲說:“我想陪著你。”
反正他怎樣做都是錯的,他選擇追上來就知道師百衣可能會生自己的氣,但是他做不到不追上來。
愛真的好奇怪,到底愛是明知道對方有危險仍然選擇不插手的尊重,還是自作主張地"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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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公子苦惱地發現他遇到了人生的難題,最後隻好遵從本心。
比起師百衣會討厭他這件事情,他更害怕她受傷害,反正一直是他悄悄喜歡她,就算她討厭他,他才不在乎呢!
事實證明周小公子隻會在心裡放狠話,明明想著不在乎,整個人就跟癟了的氣球、被拋棄的小狼崽一樣,沒精打采地等著審判。
師百衣好笑著搖頭:“我不會討厭你,而且我很感謝你。所以你願意陪我吃頓中飯嗎?”
周玄在今天領悟到了什麼叫上一秒下地獄下一秒上天堂,他連忙應下:“我什麼都吃,不挑食!"
師百衣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說出那句話,隻要她不趕他走,周玄就一直不會走。
他們決定吃中飯的時間有些晚了,但好在也過了午市高峰期,所以在這家川菜館坐下的時候,客人並不是很多。
師百衣從前不怎麼吃辣,不知為何今天突然想吃了,她問過周玄,周玄總是什麼都好,最後定了附近這家評分最高的川菜館。
這頓飯來得猝不及防,周玄都沒有做好準備,師百衣點完菜的時候看他望著自己發呆,問:“你不要加點什麼嗎?"
“哦——”周玄如夢初醒,於是他去翻菜單,師百衣提醒他:“桌上掃碼點單加菜。”
但是周玄隻是打開手機看了一遍,“我沒什麼要補充的。”
就像是畢業答辯前,把論文交給導師,老師在開罵之前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說的,他說“沒了”時的清澈愚蠢。
後來吃飯時,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剛才在醫院發生的事情,低頭專心吃菜。
川菜館的辣度對於師百衣來說還是太辣,即使提前說了少辣,師百衣還是被辣得紅了眼眶。周玄也沒好到哪去,臉皮都吃紅了。師百衣拿出手機,"要不然點杯奶茶外賣?"周玄便跟著她蹭了一杯奶茶套餐。
人在填飽肚子時總會少些傷春悲秋,如果說吃飯之前師百衣還有些悵然,吃飯之後這些情緒就煙消雲散了。
而當她抬頭的時候,眼前是被辣椒辣得紅了鼻頭的周玄,他看見她的目光,朝她赤誠一笑。
於是四周的人煙都變成了虛影,服務員端著餐盤來來往往,
師百衣的眼裡隻看到了他。
“謝謝你,周玄。”師百衣突然輕聲說道。
周玄還是下意識地去摸腦袋,他突然意識到之前他為了讓自己顯得更乖,把頭上那撮翹起的毛給壓下去了,於是他的手瞬間沒有可以放的地方,隻好又放下來。
"你今天已經謝了我兩次了。"周玄認真地說:“你不需要和我說謝謝,這兩個字太客氣了。"但我不想和你這麼客氣。
吃完飯後,周玄理所當然地以為她要回研究所,然而師百衣說:“我請了下午的假,雁姨在休息,我不想打擾她,也不想讓她看出端倪,我準備回家一趟。"
周玄:“那我送你!”他往常不會這樣得寸進尺,今日卻愈發大膽。
周玄給自己找理由:“我也想見乖乖。”這是多麼拙劣的借口,師百衣卻答應了。她那樣聰明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為周玄破了很多例。師百衣隻問:"你下午沒有其他的事情嗎?"
周玄說:"看考研網課算嗎?那個不礙事,我可以晚上回去再看。"“那走吧。”師百衣隻問了一個問題,就放了他進來。在愛這件事上,她從來沒有為難他。
周玄尚且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怎樣的機會,他歡天喜地地幫她把輪椅搬上車,她今天沒有帶拐杖,他就當她的人形拐杖,甚至在她上車的時候抱了她一下。
他小心著不碰到她受傷的那條腿,心裡算了下她受傷的日子:"是不是要複查了?"
師百衣點頭:“這周末。”她能感覺到腿上的石膏已經鬆動了,但還要去醫院裡看醫生怎麼說。
周玄立刻說:“我陪你去!”
師百衣說完“不用”後見他肉眼可見的失落,竟難得解釋:“我就在腫瘤醫院打的石膏,很方便。"
當時救護車把她拉到了本院,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得知她是腫瘤研究所的人,聯想到救護車接人的地點,還和她開玩笑:“正所謂科學的儘頭是玄學。”
給她看診的急診骨科醫生是個年輕醫生,大約是剛獨立值班不久,問:“老師,那家寺廟靈嗎?"
師百衣想,她大約要因為過度迷信在院裡出名了。周玄問:“那什麼時候可以拆石膏?”
r/>“那要看複診的時候醫生怎麼說。”師百衣說:“希望不要很久。”
"一定不會很久。”周玄神色認真:“我覺得這周末就可以拆。"
陳奶奶知道師百衣因為骨折最近一直沒回家,隻有那個年輕男人時常過來。
陳奶奶作為退休老教授識人無數,觀他麵目清正,非奸邪之輩,言行舉止也很有禮貌,對他頗有好感;再觀察著觀察著又發現了周玄的那點小心思….…
畢竟周玄這樣殷勤,他提起師百衣時眼睛裡是藏不住的歡喜,處處是破綻。
陳奶奶便暗暗考察起來,看這人究竟是真心喜歡還是參雜算計,是真情流露還是特意做給她看。
陳奶奶也沒有因為他長得好看就對他放下戒心,在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師百衣確認她是否知道。
隻是沒想到,他這一次竟然是和衣衣一起來的。陳奶奶聽到對門有動靜,先在貓眼裡看個情況,而後才開門出來。
“衣衣——”
“陳奶奶。”
“腿這是怎麼了?嚴不嚴重?醫生說什麼時候能好?”"不妨事,過幾天也許就能拆了。"
陳奶奶突然想起:“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陳奶奶和師百衣說話的時候,周玄一直安靜地當個背景板,唯有在這句話後師百衣陷入了一時沉默,周玄忙說:“我陪她回來拿個東西。”
師百衣不喜歡騙人,所以在麵對陳奶奶的問題時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
陳奶奶不知道她是孤兒,而師百衣也不愛說這些私事,被拋棄這種事情雖然不是她的錯,但她也不想對外說。
可是陳奶奶怎麼會看不出師百衣的異樣?她知道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也看出師百衣不想說,沒有再問。
”那你好好休息。”陳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和陳奶奶說,要是和人起了爭執,也和陳奶奶說,陳奶奶幫你去吵。"
陳奶奶在腫瘤醫院工作了一輩子,又是快入土的年紀,沒有人會不給她這個麵子。
“謝謝您。”師百衣自然也聽明白陳奶奶的意思,這位自從丈夫去世後就不與外界來往的老人家是想告訴她,她做她的靠山,讓她不要怕。
>師百衣感恩陳奶奶的好意,也感恩所有她收到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