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隻是回來拿個東西,周玄看我腿腳不便,才送我過來。”她說了“我們”,自己卻沒有察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連陳奶奶也看出來周玄的心思,隻有師百衣還是局中人。但是既然人已經入局,知曉也就不遠了。師百衣向來是個聰明的人,一點就通。她隱約抓住那兩三分線索,試圖撥雲見月,可她撥開迷霧,看見的人是他,周玄。
現在是下午,這個點乖乖應該在睡覺,師百衣無意打擾它,隻想看看它是否安好。
她用肉眼觀測它,確認它仍然有圓潤的體型,看來最近吃好喝好。
周玄在旁邊為自己“邀功”:“我沒把它養瘦,還養胖了5g!”他把貼在籠子後麵的標簽撕下來給她看,原來他學著她記錄乖乖的體重。
“謝謝。”
周玄欲言又止:“你能不能不要和我再說謝謝了?”他很委屈:"你今天和我說了好多次謝謝。"師百衣:"有嗎?""有!""那抱歉。"她隻是想感謝他幫自己做了太多事。
"也彆抱歉。"周玄小心看她:“你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作為一個出生在幸福家庭裡的人,周玄其實很難切身體會到師百衣的心情。
既不是痛苦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種悵然。上天安排這一場母女緣分,還沒開始,卻已經結束。但是周玄的心情為她牽動,他討厭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扈綠春,討厭所有讓她心情不好的人。然而師百衣問他:“你為什麼覺得我心情不好?”她以為自己足夠冷淡,倘若這一幕被媒體拍下來,她必然要飽受指責。
[她是有苦衷的,為什麼你不原諒她?]
[她可是你的親生母親啊,你為什麼不能大度一點?][她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彆的親人了她都這樣了,你不可憐她嗎?]
周玄對她沒有欺瞞:“我感覺到你心情不好。”
隻要足夠在乎一個人,哪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能察覺出她此刻心情是好是壞。許多男人把沒心沒肺和粗線條當做借口,實際隻是不在乎,否則他們又是如何揣測領導的心思?
師百衣問:“那現在呢?”
"好像好些了。"周玄笨拙地安慰她:“你彆難過,我沒有覺得你狠心,錯的人不是你,是拋棄你又傷害你的人。"
"周玄,我發現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放著你周家小少爺的身份不當,卻跑來當我的助理,又幫我養鼠,你的真實目的真的隻是為了學習嗎?
師百衣突然看他,帶有審視,可他的眼睛清澈見底,神色不明所以。
師百衣好像抓到了答案,可是那答案卻如靈光一現,稍縱即逝。
算了,反正她知道他對她沒有惡意,如果他也對她有所求,她身上又有什麼東西值得他求呢?他如果了解她,就應該知道有關全癌標誌物的數據,她絕不會透露分毫。
在一段沉默後,周玄開始找話題,因為怕驚擾乖乖,他的聲音很輕:“可以問問為什麼你會養倉鼠嗎?"
不過周玄的顧慮完全多餘,在大部分情況下乖乖睡得很沉,哪怕外麵電閃雷鳴它也不會醒。
“是彆人送我的。”師百衣看向乖乖的神色極其柔和:“那時我還在讀博,當時院裡有個博士跳樓自殺了,學院很關心大家的心理健康問題,我……"
師百衣頓了頓還是沒有隱瞞:“我那時和從前的同學有些矛盾……”師百衣說的是她和同學一起開公眾號卻被背叛的事情。
“我的老師知道這件事情,又見我總是一個人,大約是擔心我出問題,就把乖乖送給了我。”
這老師還挺時髦,周玄覺得這舉動像是年輕人才會乾出來的事情,不像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能做出來的。
"你說的老師,是你讀博時的導師嗎?"
師百衣說:“是我的小導師,他姓岑,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周玄:“……”心碎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他看見籠子裡睡得昏天黑地的乖乖,有一種被辜負的感覺。早說你是那男人送給師百衣的,我才不給你帶零食!
周玄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格,他喜歡師百衣,自然就愛屋及烏,哪怕是自己從前不喜歡的小老鼠,也在一日日的相處中覺得它麵目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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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沒想到、竟沒想到!
周玄覺得心都要碎了。
"按理說,我做動物實驗,不應該再養這隻倉鼠。”師百衣說:“但有時候緣分很奇妙,它好像讓我對於這個世界多了一份期盼。"
從前師百衣做起實驗來就忘了時間,但養了乖乖後,因為心裡想著要給它加糧加水陪它玩,便記著按時回去,作息也規律了不少。
"我好像明白。"周玄說:“其實我也養了一隻……”
"倉鼠?"
"一隻貓。"他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不過它脾氣很好的,而且它吃貓糧不吃老鼠!"師百衣笑出了聲,大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話,隻有周玄知道自己的不清白心思。
“但乖乖也是一隻大齡鼠了。”師百衣繼續說:“它的一生對於我而言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放在整個人生的跨度裡顯得微不足道。是我陪它很少,而它陪我很多。"
師百衣今天說的話比往常要多些,或許是因為這些天雁姨的病、乖乖的衰老壓在心頭,今天又被生母找上門來。
“我和這些小朋友也算是舊相識。我剛開始接觸科研,做的就是老鼠,雖然後麵也做細胞,但是動物實驗一直在做。"
"它們的生長周期短,飼養難度低,它們有99%的基因都可以在人類的基因組裡找到同源基因,並且內臟和免疫係統都與人類高度相似……"
"最重要的是,它們具有很旺盛的生命力,它們奠定了醫學的碑。"
周玄以前不喜歡耗子,甭管是黑耗子還是白耗子,在他看來都跟會飛的大蟑螂沒有區彆。
他從來不知道這些小老鼠們為人類奉獻了這麼多,也不曾像最近這些日子深切地認識到它們對於醫學的意義。
當然不止是老鼠,更有萬千為科學付出生命的動物。
"它們很偉大。"周玄說:“因為它們的犧牲,才有了科學的進步。"
周玄沒有自己動手做過實驗,但是這些天在實驗室見了很多。為了模擬人類身體內的腫瘤環境,他們需要給實驗鼠種上瘤子,周玄看到的大部分是已經種好
瘤子的鼠,再通過給藥觀察它們的反應。這看上去,聽上去似乎很殘忍,卻是科學的一部分。
師百衣說:“研究所有一座實驗動物碑,下次帶你去。”
周玄問:"那你會對實驗動物產生感情嗎?"
師百衣愣了一瞬,搖頭:"不會。"
師百衣說:“我會儘量減少它們的痛苦,儘量一次成功,如果優柔寡斷造成實驗失敗,會帶來更多犧牲。"
這些實驗動物都是從公司購買,它們的出生就是為了實驗。
所以師百衣不會心軟,她會嚴格遵守倫理學的規定,既然犧牲不能避免,那就讓犧牲更有意義。
雖然她也養了一隻鼠,但她向來分得很開,她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因為特殊的成長經曆,她最隱私的感情隻向少數不多的人事物開放。
“那就好。”周玄作為旁觀者,有時候也覺得不忍,聯想到師百衣還養了一隻鼠,怕她會有心理壓力。
周玄又聊起自己養的那隻貓,說起自己把金元寶帶回來的來由,還有他媽從嫌棄到真香的轉變,他嘴上抱怨著自己的地位比貓低,可是臉上卻很歡喜:“你要是見了它,一定會喜歡它的,它毛很多,像一朵雲,捏起來特彆解壓!"
"好,下次有機會。"
他們坐在客廳的毯子上,守著睡著了的乖乖,像守著新生兒的一對父母。
不過師百衣腿不方便,坐了一會兒就從地上起來了,周玄去扶她,看見她眼底的疲憊:“你要休息一會兒嗎?"
師百衣說不用,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好,於是周玄把她扶過去,又給她找了一個軟枕頭讓她墊腦袋。
接下來...
接下來他們好像聊了幾句,師百衣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陷入夢鄉,醒來時聞到了廚房裡飄來的香味,那香味敲打著她的靈魂,讓她覺得很溫馨。
師百衣掀開身上的空調毯,從沙發上坐起來,客廳是一片昏暗,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唯一的光亮是從廚房那裡過來的。
師百衣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19:03分,她竟然睡了這麼久。籠子裡的乖乖也已經醒來,傳來悉悉索索吃東西的聲音。師百衣從沙發上起來,單腳蹦到客廳的邊
緣,把窗簾往兩邊拉開。
“唰”地一聲——
聲音很輕,卻被廚房的人及時捕捉到。
"你彆動!我來——"周玄匆匆忙忙趕過來,幫她把輪椅推過來。
師百衣的大半個身體落入他懷中,不過他的動作很小心,避開了手指與她的直接接觸,改用手腕側或是手臂,抱她到輪椅上。
那是個很快的動作,抱她的人心裡有鬼,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晚飯好了,你要吃嗎?”
師百衣抓住他的手,眼帶疑問:“你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