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南從破敗的小床邊沿站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繞過了滿地的廢棄垃圾,來到了黑黢黢的衛生間門口。
那對老夫妻是真的慳吝,就連衛生間的破門都給拆走了。
許知南清楚地記得那扇門是白色塑料門,上半部分嵌著一塊兒方形的毛玻璃, 門鎖和門是一體的, 可以從裡麵反鎖, 但是從外麵打不開。
許知南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天早上,她獨自一人站在窄小的衛生間裡麵委屈地哭了好久,林嘉年默不作聲地站在門外,他們都可以從那塊兒半透明的毛玻璃上麵看到對方模糊的身影。
但如果換做是現在的她,肯定會相信林嘉年的話,相信他隻是沒忍住, 畢竟,男人的第一次都發揮不好, 更何況他還戴著一隻不合尺寸的避孕套,可當時的她是不知道的, 毫無男女方麵的經驗,所以固執地認定了林嘉年就是故意那麼蠻橫地對待她。
而且是真的很疼, 記憶深刻的疼。
時至今日,都已經六年了,許知南還能夠清楚的記得那股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除了“糟糕”這兩個字, 她想不到還有什麼詞可以形容他們的第一次。
但那畢竟是他們的第一次。
生澀又笨拙的兩個人,小心又羞澀地探索著彼此的靈魂和身體, 在懵懂與緊張中結合在了一起。
那時的他們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足夠稚嫩青澀,現在的他們卻都已經要到三十不惑的年紀了, 六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去熟悉彼此的靈魂和身體,可成熟的結局卻是信任與忠誠的磨滅。
林嘉年背叛了她,還要和她離婚。
許知南的眼眶又是一酸,立即抬起雙手捂住了臉頰。
起初,她隻是小聲抽泣,克製的嗚咽著,但即將被拆除的廢棄小樓內再無他人,她漸漸不再壓抑自己內心的悲傷與痛苦,崩潰地嚎啕大哭。
也是在這時,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愛著林嘉年的,隻不過這種愛和少年時代的喜歡不同,所以才讓她看到混亂和茫然。
少年時,她對齊路揚的喜歡是明確且大方的,她被他身上的那股荷爾蒙的張力深深吸引著,就像是赤足之人向往太陽。她喜歡他在人群中卓然出眾的身姿,喜歡他桀驁不馴的眼神,喜歡他不畏世俗、我行我素的張狂少年郎模樣。
被這樣一位灼灼耀眼的人物喜歡著,她的內心是怡然自得的、心潮澎湃的,卻又忐忑不安的。
她從來都沒有覺得他們歸屬過彼此。
和齊路揚分開始時,她也是難過的,但那種難過就如同是春日的回寒天,會讓衣衫單薄的她不可避免的傷風受寒,卻不致命。
然而此時此刻的她卻是極端痛苦的,心臟像是被一根鋼筋刺穿了一般,整片胸腔都是鈍疼的,疼痛感湧入血管,順著血液的循環融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在潮熱的酷暑中渾身冰涼,還有一種無助的麻痹感。
這六年的成長似乎在頃刻間作廢了,她又變成了那個主宰不了自己生活的巨嬰,除了哭以外,絲毫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一點都不想和林嘉年分開,但是自尊和原則不允許她這麼做。
她接受不了出軌,更原諒不了他的背叛。
許久之後,許知南的眼淚才止住,頭腦卻依舊是暈眩的,喉嚨疼的像是有一塊堅硬的圓石頭堵在了裡麵。
她用力地做了組深呼吸,透過糊滿了眼淚的目光最後看了這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子一眼,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重新回到車上後,她並沒有立即開車,又含著眼淚坐在車裡冷靜了好長時間,直至情緒徹底穩定下來,她才扯下了安全帶。
啟動車輛時,她忽然被方向盤中間的銀色車標晃了一下眼,神色不由一怔。
真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她都已經成為尊貴的賓利車主了,但是在六年前,她和林嘉年從這棟小樓裡麵搬裡的時候那可真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寒冷的冬夜,他們倆披星戴月,像是一對兒逃災的難民一樣攜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這棟破樓裡麵撤離了出來。
但他們倆不是被趕出來的,而是主動搬出來的,因為房東老兩口的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她是在那年的九月初旬搬過來和林嘉年住在一起的,一直到十一月末,她才見到了房東老兩口的兒子,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房東老兩口看起來也都挺年邁了,沒有七十也有六十,但他們倆的兒子年紀卻並不大,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她猜測,他們老兩口應該是老來得子,不然不會把孩子慣的這麼無法無天,都二十來歲的人了還天天跟在他後麵噓寒問暖,東一句西一句地問:“小冒呀,你吃晚飯了沒?沒吃的話讓你媽去給你做,千萬不要餓著自己呀。”要不就是:“小冒呀,外麵有人欺負你沒?要是有人欺負你的話,你可一定要給爸爸媽媽說啊,爸爸媽媽給你出頭。”
許知南原本都以為自己夠巨嬰了,但是每每聽到那對老夫妻追在趙晨冒後麵擔憂關切的噓寒問暖的時候,她的內心都會榮升出一股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人的驕傲與自豪感。
比爛的話,她真不是最爛的那種人。
她和趙晨冒的初次見麵是在樓下的小賣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