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她的注意力突然被散落在宣紙上的幾個字吸引了——
她的左手中握著的是齊路揚最初來上課時寫下的字跡,在滿篇密密麻麻、歪曲扭斜的字體中,“我”和“太”這兩個字並不突出,之所以會吸引到許知南的注意,是因為這兩個字的字體和她記憶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太陽的光芒無遠弗屆,我對你熾熱滾燙的愛亦是如此」
在她的記憶中,組合成這句情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筆直的火柴拚湊出來的,雖說可以看得出是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寫下的,卻一點都不流暢,控筆笨拙生疏,像是從來沒有學習過寫字的孩童第一次用心書寫出來的字體,懷揣著緊張和期望。
然而她左手中拿著的這張紙上的字跡並不笨拙。齊路揚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洋洋灑灑地透露著一股漫不經心、肆意張揚的公子哥的調兒,橫鉤撇捺之間還有飄逸的筆鋒,醜的輕盈流暢,與認認真真、以一種笨拙且小心的控筆、一筆一畫書寫下熾熱情話的那個人判若兩人。
許知南的內心深處突然掀起了驚濤駭浪:我不會是,弄錯人了吧?
然而她也隻是驚駭了幾秒鐘而已就冷靜了下來,因為她又回想到了發現那個掛在自己畫框上的藍色沙瓶的那一天,她還特意拿著小沙瓶去找了齊路揚,詢問是不是他送的?齊路揚也承認了就是他送的。
可是,字跡為什麼會那麼不一樣呢?除非是特意訓練,不然一個人的字跡怎麼會說變就變?就算是時間長了,年歲長了,字跡的變化也是細小輕微的,不可能徹底與之前截然不同。
許知南的內心滿是疑慮,可是當著顧老師和周師娘的麵,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詢問齊路揚,不然肯定會暴露他們倆之前的關係,那可真是尷尬死了。
許知南也沒忘記林嘉年還在樓下等她呢,所以她並沒有在顧老師家停留很久,拒絕老兩口在家吃午飯的邀請,隻坐了半個小時左右就起身告辭了,哪知齊路揚也在這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起走吧。”
許知南驚慌一愣,心說:我老公還在樓下呢,你可彆跟我一起!
而且剛才還是她特意要求林嘉年不許跟上樓的,要是讓林嘉年看到自己和齊路揚一起下樓了,肯定又該多想了。
那個混蛋甚至懷疑過她離婚後會去和齊路揚同居……許知南雖然委屈又生氣,但並不想再讓林嘉年誤會什麼,但是她又不能直接拒絕齊路揚一起走的提議,因為她不能說實話,不然就該暴露自己和林嘉年之間的感情有問題了,所以她隻好委婉地回了句:“你不是還要繼續上課麼?”
齊路揚:“年前的課已經全部上完了。”
許知南無計可施,隻好又看向了顧老師:“您不再給他留點兒作業?他可不是什麼好學生啊,要是不給他點兒壓力,年後前功儘棄。”
齊路揚哭笑不得:“阿南,我又得罪你了?”
許知南壓根兒沒搭理他,眼巴巴地望著顧老師。
然而顧老師並沒明白許知南的意思,笑著回了句:“放心,已經留過任務了。”
許知南無奈,歎了口氣,向操蛋的現實妥協了:“那好吧,我們就先走了,年後再來看望你們。”
顧老師和周師娘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起把他們倆送到了家門口,之後還想將兩人送下樓,被許知南態度堅決地製止了,兩人才作罷。
顧老師家住在六樓,順著擁擠的樓梯往下走的時候,許知南沉默如金一言不發,滿腦子想得全是該怎麼說服齊路揚不要走出單元樓、不要讓林嘉年看到她。
可是轉念一想吧,她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可笑——她又沒有和齊路揚偷情,乾嘛這麼心虛?為什麼不能坦坦蕩蕩地一起出現?
“附近有什麼好吃的麼?”
齊路揚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許知南紛雜糾結的思緒。
老家屬院的樓梯太窄,無法並排走兩人,許知南走在前方,聽聞齊路揚的問話後,她在四樓和三樓之間的緩台上停駐了腳步,詫異地回頭,看著他說:“楊記豆腐腦呀。”
齊路揚明亮的眼眸中帶著笑意,語氣中充斥著好奇:“好吃麼?”又問,“除了豆腐腦之外,它家還賣彆的東西麼?”
許知南愣住了,眼神中的困惑與詫異越發深刻:“你忘記了麼?就是楊記豆腐腦呀。”
齊路揚的神色一怔,笑意一僵,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緊張匆忙地改了口:“哦、對!我想起來了,楊記豆腐腦!你一生病就想吃它家的豆腐腦,我還去給你買過,那天還下著大雪!”
許知南的回憶也被勾出來了,輕輕地歎了口氣:“嗯,那天的雪特彆大,天也很冷,我就是被凍發燒的。”
齊路揚立即點頭,急切附和著說:“是,雪大的連車都開不了,防滑鏈根本不管用,我在路上耽誤課好久。”
許知南又是一愣,微微蹙眉:“你不是說、你是坐地鐵去的麼?”
齊路揚的呼吸猛然一滯,眼神慌亂至極,下意識地舔了舔乾澀的雙唇,再度著急忙慌地改了口氣:“呃、呃對!對!我想起來了,我沒開車,是坐地鐵!”隨後,他又信誓旦旦地補充了一句,“出了地鐵站後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楊記和學校,我來回的路上還摔了好幾跤,狼狽的要命。”
許知南卻沉默了,長久的沉默,目不轉睛地盯著齊路揚,神色逐漸冰冷陰沉。
齊路揚的眼神越發閃爍,心慌意亂,卻還在強作鎮定,竭力牽出了一個笑容:“怎麼了?”
許知南也笑了,笑意中滿含譏誚,眼圈卻逐漸通紅:“怎麼了?你問我怎麼了?我那些年裡,吃到的每一碗豆腐腦,沒有一碗是破碎的,即便冒著風雪買來的那一碗,也是熱氣騰騰完好如初的,你怎麼會摔了好幾跤呢?”
齊路揚渾身一僵,如遭雷擊。
許知南的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她拚命咬緊了牙關,卻還是沒能克製的住內心的憤怒和心疼,眼淚在眼眶中越積越多,最終如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洶湧而下。
楊記的老板娘,認識林嘉年。
老板娘的女兒在日複一日的無聲相遇中對學生時代的林嘉年芳心暗許,還給他畫了畫像。
林嘉年去過楊記好多次,卻從未吃過一次。
許知南突然明白了一切,那年冬天,在她生病的時候,冒著大雪去給她買豆腐腦的人是林嘉年,小心翼翼地嗬護了一路的人也是林嘉年,後來日複一日,不畏舟車勞頓,總是在第一節課上課前將熱氣騰騰的豆腐腦放在教室第一排課桌上的人,還是林嘉年。
那個讓她為之動容,讓她感到溫暖的人,一直是林嘉年,齊路揚隻是在坐享其成,卻還能如此的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許知南頓時有了種心如刀絞的感覺,她心疼極了林嘉年,也恨極了齊路揚,甚至開始痛恨自己,因為自己是齊路揚的幫凶,一直在和他聯手踐踏林嘉年的愛。
她也從未想過,眼前這個驚豔了她整個青春年少的男人,竟會如此的下作。
她的初戀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許知南含著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憤怒到嗓音都在發顫:“齊路揚,你真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