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居民對嘉年華的熱情遠比薑忘預計的要高亢。
這中模式的小慶典, 既頂了個洋氣的外國名字,有吃有喝有玩,然後時間場地都定的恰到好處,對於生活枯燥的本地人而言實在太有意思了。
薑忘本來還提前劃了筆宣傳經費, 花了一半發現光是傳單就已經有人爭著搶了, 熱線電話24小時停不下來。
不行, 要規避踩踏事件, 還要多請點保安提防扒手和人販子。
大哥頭一次感覺到錢太好賺的痛苦,吩咐相熟的廠子臨時印門票。
親戚朋友當然先發一批門票,各個合作的學校也要發一批服務教工家屬,完事書店滿贈一撥,限時免費搶再來一撥,竟然就沒剩幾張了。
薑忘直接趕助理去買打卡器,場地一旦人數達到限額絕對不允許放人。
“薑哥,不至於吧?”
“絕對至於,”男人深抽了一口煙:“咱們寧可少賺點。”
提前三天開始布置場地,放置桌椅線路電板的時候,各校教師有不少來提前看情況的。
薑忘做事坦誠,事事想著多方共贏,特意在籌劃期間就和多方學校打了招呼。
凡是有意到時候來采購輔導書、設置招生谘詢處、安排學生過來做誌願者的, 他一律安排專人接待服務。
正忙碌著, 薑忘像是感應到什麼視線, 在喧鬨音響聲中抬頭往另一方看。
季臨秋穿了件鬆鬆垮垮的黑T,銀鏈子垂在鎖骨旁邊,笑容懶散。
“季老師?”大尾巴狼嗅到了味兒,人模人樣晃了過去:“您也來視察工作呢。”
“我主動申請的。”季臨秋心情很好,任由他領著一起逛:“好熱鬨, 竟然還有魔術師和現場樂隊。”
薑忘看向還在試貝斯吉他的樂手,又發掘出很有意思的細節。
“季老師喜歡樂隊?”
“嗯,聽LIVE很過癮,不過我隻有磁帶和光盤,還沒有親眼見識過。”季臨秋抿了口冰可樂,半開玩笑道:“要不是身份是個老師,我可能就主動問能不能上去唱兩首了。”
薑忘側目:“你現在上去試試?”
“今天也不行,”季臨秋神情遺憾:“今天有同事,開展以後有學生,都不合適。”
薑忘發覺季臨秋這人性格和身份太矛盾。
他是滿分的好老師。
對學生們輕聲細語,做事耐心說話溫和,在學校裡一言一行讓任何人來都沒法挑出毛病。
但靠得越近,越能看到季臨秋的叛逆不羈。
像是內裡有什麼在極力對抗,甚至是自我否定地、雙重矛盾地活著。
前者並不是偽善的表演,後者也不算故作潮流。
兩者都無比真實,卻又無法吻合。
季臨秋清楚薑忘在觀察他,但奇異地沒有任何回避,像是樂於被對方看見一樣。
哪怕會被誤會。
“我有個建議。”季臨秋走向噴泉旁的空地,俯身看這邊黑膠帶畫出來的場地:“這裡你原來想放什麼?”
“表演區或者科普展板。”薑忘思索道:“遊樂項目已經飽和了,放太多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可以弄一個珠心算現場賽,以及有獎單詞拚寫記憶,”季老師不緊不慢道:“放三排桌椅,一個主持人一個音響,文具輔導書有啥送啥。”
薑忘嘶了一聲。
“好家夥,你比我還狠。”
“這中事一向是小孩躲著走,家長爭著比,比不過就會來旁邊找你買書報班,”季臨秋感慨道:“我剛好給我朋友拉兩筆生意,她音標班還沒招滿人。”
薑忘聞聲點頭,吩咐秘書來辦這件事,繼續和季臨秋往裡走。
“有情況啊,談朋友了?”
“談什麼。”季臨秋搖晃著冰藍色易拉罐,漫不經心道:“是以前幫過我很多忙的師妹,人家明年就結婚了。”
薑忘內心極其不讚成老家夥們配牲口一般的催婚法,但又隱隱地為季臨秋焦慮。
他完全不知道上輩子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孤獨終老,但這輩子最好不要。
“話說,你都二十六了,談過麼?”男人努力讓語氣聽起來隨意點,開玩笑道:“該不會心裡惦記誰,一直為那人守身如玉吧。”
薑忘內心預設的答案,無非為是或不是。
如果是,他有責任陪老師走出情傷擁抱陽光,雖然聽起來怪青年文摘的,但是他一定會這麼做。
如果否,那背後肯定也有彆的故事。
可季臨秋沒有回答,情緒抽離起來。
他的目光變得空空蕩蕩,像是薑忘無意間打開了從未存在的房間,裡麵沒有牆壁地板,既存在又虛無。
半晌才垂眸開口。
“我不知道。”
他比薑忘年輕,卻很少露出這樣迷惘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會怎樣。”
“也許一輩子都會和任何人無關。”
薑忘意識到氣氛不對,正想要開口緩和下,季臨秋自嘲地笑了下。
“算是異類吧。”
“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戀愛結婚,管他呢。”
薑忘愣在原地,大腦空白幾秒,很快轉移話題,準備帶他去吃頓好的。
“你呢?”
“我啊,”男人摸摸下巴:“實不相瞞,我當了好多年兵,你也知道那環境沒法談戀愛。”
“再出來以後,又要安家立命,工作都忙不過來。”他笑起來:“咱兩進度條差不多,都是零。”
季臨秋眨眨眼:“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薑忘回身看他:“彆取笑我,我估計要臉紅的。”
“不會,”季臨秋皺眉笑道:“我隻是先前覺得……你好像閱曆挺深的樣子。”
居然一任都沒談過。
他們在某些方麵達成驚人一致,晚上去擼串都顯得更放鬆。
都沒拿滿分人生,誰也彆笑誰。
八月五號,第一屆不忘嘉年華正式在金悅廣場舉辦。
全城大人小孩望眼欲穿地等了兩個星期,日子一到傾巢而出,光是入口處憑票可領的一千個閃光//氣球上午十點就發完了,下午不得不臨時雇三個人猛打猛送。
這年頭沒有雙十一沒有迪士尼,各家就算掙著錢了也沒啥消費欲,難得有個嘉年華自然也樂意多吃吃玩玩。
各國風味的快餐小攤賣的都相當緊俏,鮮榨果汁和奶油沙冰幾乎人手一份。
有的大人自己都沒玩過好些項目,說是幫小孩試試手其實賴在遊樂攤旁不走。
薑忘聞著空中亂糟糟的烤肉和果汁氣味兒,牽著彭星望逛逛玩玩小半圈。
場地比他預計的要大,加上人工設置的小道回環和功能分區,逛一整天也沒問題。
彭星望一路都在跟新朋友老朋友打招呼,像是整個老城區的小孩兒全認識他。
甚至還有幾個初中生都特意停下來和他聊幾句,然後揮揮手告彆。
小孩兒也很喜歡這樣熱鬨的地方,左右不住地看,還特意和薑忘在鬱金香花牆前合照。
然後一拐彎看見了珠心算集中營。
一撥小孩苦兮兮地臨場算四位數乘四位數,另一撥慘兮兮在現場記單詞。
同時都伴有背後靈一般的家長。
旁邊有主持人跟喝了十罐紅牛一樣賣力呐喊。
“加油!第一名小朋友將獲得超級無敵豪華大禮包——終身輔導書全包!音標速算升學考試進階班半價優惠!!”
彭星望打了個激靈。
“我記得沒有這個項目啊!”
“你季老師說了,”薑忘慢悠悠道:“可以有。”
彭星望長長抽一口冷氣,在接受到同班同學幽怨眼神時努力往後縮。
“大哥,”他艱難道:“那我這算……跟你狼狽為奸了啊。”
薑忘伸出手,彈腦瓜崩三連擊:“又!亂用!成語!”
“痛痛痛!”
他隻陪彭星望玩了不到二十分鐘,放任小孩和朋友們一起去瘋鬨,自己跟場務處理各中現場問題。
什麼這家攤位搶了那家的地方,有家長逛著逛著忽然發現小三跟彆的男人一塊兒約會,或者誰誰誰家小孩兒又走散了在哇哇大哭。
忙碌之餘,還記得去看看彭家輝的攤子。
——生意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棉花糖這玩意兒雖然俗,但是放到二十年後照樣興盛不衰。
“來嘗個!慢慢吃!”彭家輝比從前要爽朗很多:“得虧我提前練了一個多星期,不然現在手腳都顧不過來了。”
薑忘很自然地接了他的禮物,吃了一大口看後麵的隊伍。
旁邊有小孩不滿抗議:“為什麼他插隊!你明明說不許插隊的!”
家長忙不迭把崽子撈回去:“嚷嚷什麼呢,人家是老板,整個廣場都是他的。”
一瞬間十幾個小孩全都跟看偶像一樣看向薑忘。
彭家輝手裡忙個不停,倒是還能分神和他聊天。
“那個,兄弟啊,我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下午能請個假不。”
薑忘表麵嫌棄這玩意兒齁甜,其實兩三口就吃完小半了,漫不經心道:“請啊,隨便請。”
“我好不容易賺了點錢,想帶星望一起逛逛嘉年華,陪他多玩玩。”彭家輝表情局促:“你也知道,我以前對這小孩實在不怎麼樣……”
“真沒事,”薑忘正色道:“這攤位是你的,機子也是你的,想去玩多久都成,我這兩天忙不過來,你可以讓小孩回去睡兩天。”
彭家輝連連點頭,喜笑顏開。
他現在還是會犯酒癮,畢竟這得算沒法逃避的生理反應。
可一旦嘗到清醒活著的甜頭,人一樣不會回頭。
當天晚上嘉年華一直辦到晚上九點,保安催了又催人們才戀戀不舍地散開。
清潔工一擁而上收拾四處,小貨車陸續開過來補充花樹盆景。
薑忘一直留在廣場沒走,吃飯都是將就著吞了半盒炒飯。
他沒把大頭利潤抽走,隻象征性收了點攤位費。
比起搜刮金錢無儘斂財,似乎看到這個城市都熱鬨哄哄,快快樂樂的,比想象中還要舒服。
難得皆大歡喜,挺好。
-2-
季臨秋收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不是吧,”他夾著手機還在寫備課方案:“薑哥,這個點還邀我出去?”
“你來不來。”薑忘懶洋洋道:“錯過就沒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