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感覺自己就是個傻逼。
昨天晚上, 趙行其實沒太睡得著。
他平躺在床上,拿著電子卡,看著上麵數額巨大的悔改值,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閃現出了洛鳴山的臉。
洛鳴山趴在他背上, 輕輕用鼻尖蹭他臉頰的模樣。
洛鳴山站在審訊中心的門口, 靜靜在人群中等待他的模樣。
洛鳴山仰頭看他, 輕聲對他說“我是哥哥的小奴隸”的模樣。
趙行把電子卡貼在額頭上, 心臟的位置微微有些發熱。
那一瞬間,他忽然想——
洛鳴山確實是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 可那時他才五歲, 而且是被梁小胖脅迫的,那時候他一定也很害怕。
一個五歲的小孩兒被脅迫著做了錯事。
是不是……也並非不可饒恕呢?
要怪就怪梁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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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趙行看見梁小胖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 除了怒不可遏,還有一種如釋重負般的快意。
趙行不知道梁小胖是怎麼有勇氣出現在他麵前, 還覥著臉給他打招呼的, 但這人出現的時機剛剛好。
正好可以承接他的所有舊恨和怒氣。
趙行當時是真想廢了他的, 為自己, 也為洛鳴山。
可趙行沒想到梁小胖竟然裝傻,抵死不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他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滿腹委屈地哭喊著:
“我沒有,我沒做過那些事!我發誓!
“十二年前是我先離開監獄的!我媽也提前出獄了!我絕對沒有教唆洛鳴山汙蔑你!
“是我先出去的!我出去得比你早!我隻是沒有和你告彆而已!很多人都知道我已經走了的!我發誓我沒說謊!!!
“是洛鳴山撒謊, 那小子撒謊!操!”
梁小胖和洛鳴山,趙行自然更相信後者。
他根本就沒相信梁小胖的狡辯, 於是他闖進8號學院的新生報到室,用梁小胖的工作卡打開了一個閒置的分班測試屋,強製性地把梁小胖摁在測謊椅上。
這一套流程下來,趙行被扣了200悔改值, 但他並不在意,他隻想讓梁小胖啞口無言,死個明白。
可最後啞口無言的卻是趙行自己。
——測謊椅證明,梁小胖沒撒謊。
梁小胖委屈地大哭:“洛鳴山有病啊,他自導自演,搞那麼一出,為什麼還要汙蔑到我頭上?!”
趙行腦袋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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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胖已經在測謊椅上自證清白了,洛鳴山,你也想去試試嗎?!”趙行嗤笑道。
洛鳴山垂眸,依舊一言不發。
趙行拽著洛鳴山的衣領把他往八號學院的新生報到室拖。
路上有無數人看過來,偷偷跟隨著,打量著,指指點點。
趙行全當沒看見。
到了地方,趙行粗暴地把洛鳴山按到了電椅上,然後連通電源。
鐵環將洛鳴山的腰腹、雙手完全束縛,讓他一動也不能動。
“說吧。”
趙行拿著遙控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冰冷:“五秒之內不說話,就人工通電。”
趙行為他計數。
五,四,三,二,一。
倒計時結束,洛鳴山睫毛低垂,蒼白的薄唇緊抿著,什麼話都沒有說。
趙行罵了聲臟話,把手中的遙控器一摔,一腳踢上他的小腿,語氣暴怒:“我他媽讓你說話!”
洛鳴山終於抬起了頭。
他看著趙行的眼睛,睫毛顫了顫,清澈的眼瞳裡好像溢滿了悲傷。
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我汙蔑你,是不想讓你走。”
洛鳴山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因為我自私,愚蠢,懦弱,不想讓你離開監獄,不想和你分開,所以我製造意外,編造謊言,想讓你在監獄裡繼續被教育,和我待在一起。”
趙行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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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鳴山是在這具人類的身體長到六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是個人類的。
在此之前,他和普通的人類孩童沒什麼區彆,非要說的話,隻能說他比彆人要更笨一些罷了。
他好像“一醒來”就是三歲孩童的模樣。
他磕磕絆絆地從一個長長的,剛施過工的地道走出來,然後遇見了獨自蹲在旁邊撿石頭玩的小趙行。
趙行一看見他就紅著臉捂住了眼:“哎呀呀,小妹妹你怎麼不穿衣服就出來了啊?!”
洛鳴山聽不懂他說的話,就站在原地看他。
趙行捂眼站了一會兒,覺得也不是辦法,就放下捂著眼睛的手,紅著臉脫掉自己的外套,視線躲躲閃閃地給他穿衣服。
一邊給他穿衣服,一邊還奶聲奶氣地教育他:“你是女孩子,還長得這麼可愛,是不能光著身子亂跑的!要是有彆的男孩子看光了你,非要你嫁給他怎麼辦?!”
可趙行蹲下來給他拉外套拉鏈的時候,避無可避地看到了什麼,忽然就呆住了。
“啊……你是男生啊。”
語氣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但趙行還是牽著他的手帶他去“找媽媽”。
趙行拉著他的手,一邊走一邊問:“這是誰的小孩啊?阿姨是你的嗎?阿姨,是你的小孩嗎?”
最後是一個披著頭發的瘋女人把他抱走了:“小山,你去哪兒了?媽媽找了你好久!”
他沒做任何掙紮,趙行便以為那個瘋女人真的是他媽媽。
瘋女人把他帶回房間之後,給他喂飯,還給他念故事書,還拍著他的背,哄他睡覺。
可他一覺醒來,瘋女人卻失聲尖叫,讓他滾,說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他並不在意,隻是透過門縫看見趙行出來了,便推開門跟上他。
或許是因為趙行是他見過的第一個人類,他總是下意識地想跟隨趙行。
漸漸地,趙行也認識了他。趙行給他吃糖,教他說話,帶著他四處玩耍。
他白天跟著趙行出去玩。
晚上就被趙行送回瘋女人的房間裡休息。
這件事說來也巧,那瘋女人名叫白錦兒,是一個大富豪的前妻,那大富豪甚至還有著這監獄的股份,和政府共同經營。
因此白錦兒居住的環境是一等一的好,配有各種電器,宛若一個精致的小公寓,而且自從她砸壞了監控之後,也沒有人再去安裝。
她不需要去學院,也不需要去工廠,所攜帶的卡不限額卻隻能本人使用。
她有一個兒子,名叫洛鳴山,雖然姓洛,卻是婚內出軌的產物,她也是因此才惹怒了洛家的掌權人,落了一個淨身出戶的下場。
她兒子年齡大概是兩三歲,但從沒出過門。所以沒人知道她孩子長什麼樣子。
因此“祂”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變成了洛鳴山。
雖然當時的“洛鳴山”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因為他每天都忙著和他唯一喜歡的阿行哥哥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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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兩個月,洛鳴山就已經可以流利地說話了。
趙行也告訴了他很多事情。
比如說冰箱是用來放食物的。
於是回去之後,洛鳴山就第一次對白錦兒說了話:“冰箱是放食物的,不是放小孩子的,你放錯東西了。你可以把小孩子拿出來嗎?我想放阿行哥哥給我的巧克力。”
說完,他想起趙行教他做人要有禮貌。
於是他又加了一句:“謝謝你。”
白錦兒歇斯底裡地撲過來打洛鳴山,恰好趙行來給他送東西,看到這一幕,就一臉慌張地拉著他跑出去了。
從那天起,他就和趙行形影不離,每天晚上還和趙行一起睡在趙行的小床上。
洛鳴山好喜歡。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和趙行一起醒來,每天晚上和趙行一起入眠,每天跟著趙行一起去探險,每天在趙行打架時都在一旁搖旗呐喊。
隻是趙行身旁總會圍著其他的小孩兒,洛鳴山不喜歡。
不過還好,他是阿行哥哥最喜歡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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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天,趙行忽然告訴他,自己要走了。
洛鳴山不想他走。
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
恰在這時,他聽到梁小胖興高采烈地和朋友說話:“我明天要走了!太棒了!希望走之前不要出現什麼意外。”
洛鳴山歪了歪頭。
意外?
隻要阿行哥哥出了意外,他就走不了了嗎?
趙行離開的前一天,兩人去進行最後一次“探險”。
在昏暗的,廢棄的,沒有監控的樓道裡。
洛鳴山想,如果阿行哥哥從這裡摔下去,算不算出了意外呢?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了啊?
可是……阿行哥哥很怕疼。
怎麼辦呢?
於是洛鳴山自己滾了下去。
洛鳴山從樓梯上摔下去的那一刻,開心地彎起了唇角:太好了,阿行哥哥那麼疼他,現在他出了“意外”,阿行哥哥應該就不會走了吧?
可是他躺在病床上,意識開始清醒的時候,卻聽見護士聊天——
“太可憐了,這麼小的小孩摔成這樣,他媽媽也不管。”
“他媽媽就是個瘋子,可憐這小孩兒了。”
“聽說這孩子摔下來的地方沒有監控?那他是怎麼摔下來的?”
“不知道,但當時他和那個叫趙行的小孩兒在一起。”
“趙行和他媽媽本來今天就能走了,現在因為這件事兒要被留下來問話,好像要等小孩兒清醒之後才能離開。”
洛鳴山聽到這裡才明白。
原來他出了意外不算“意外”。
阿行哥哥還是要走的,他一醒來,阿行哥哥就要走。
那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一個護士小聲猜測。
“是不是那個叫趙行的小孩兒推的啊,那小孩兒不是天天打架惹事兒嗎?”
“噓,彆亂說,要真是那小孩兒推的,那可是殺人未遂,要待在這裡被繼續教育的。”
洛鳴山豁然開朗。
啊,原來隻要讓彆人以為是阿行哥哥推的他,阿行哥哥就不會走了。
太好了。
洛鳴山緩緩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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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洛鳴山說的話,趙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叫作“不想讓你走,所以才汙蔑你”。
什麼叫作“不想和你分開,所以想讓你繼續待在監獄裡”。
聽到這些話,趙行連生氣都做不到了,隻剩下愕然。
更可怕的是,測謊椅沒有動靜——洛鳴山說的是真話。
趙行沉默良久,才終於憋出來一句話:“你他媽腦子有病吧?!”
他說的那些話符合一個正常的五歲的人類幼崽所應該具有的思維嗎?!
洛鳴山垂眸不語。
是,他腦子有病,他陰暗自私怯懦,不具備人類應有的同理心,是個存在於地底下的怪物。
洛鳴山靜靜等待趙行的宣判。
趙行會厭惡他嗎?會怕他嗎?會遠離他嗎?
會想明白,他根本就不是趙行眼裡那個乖巧天真的小孩,而是一顆裹著巧克力糖漿的毒藥嗎?
趙行在房間裡踱著步,從左走到右,然後又忍不住轉頭罵洛鳴山:“你說的那些話你自己都不覺得可笑嗎?你腦子怎麼長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哎,你做過檢查嗎?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啊你?你家裡人知道你腦子有問題——”
趙行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他小時候見過洛鳴山的母親,那個著名的“瘋女人”。
操!
精神類疾病是會遺傳的!
洛鳴山好像真的有遺傳性精神病!
趙行呆住了。
他扭頭看向洛鳴山,表情嚴肅:“你做過檢查沒有?腦子這方麵的。”
洛鳴山心裡陡然一鬆,他看著趙行,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但如果趙哥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去做。”
趙行:“……”
趙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定要找時間去做個腦部檢查,遺傳類精神疾病很可怕的,早發現,早治療。”
趙行眯起眼,又問了另一個問題:“那剛開始,你為什麼騙我,說是梁小胖指使你做的?”
洛鳴山快速接受了自己腦子有病的設定,低聲道:“因為當時我們剛重逢,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不想讓你覺得我腦子有病。”
趙行:“……”
這就承認自己腦子有病了哈。
趙行啞口無言。
趙行隻感覺荒謬。
荒謬又無語,甚至連憤怒都忘記繼續了。
洛鳴山抬頭靜靜地看向趙行,輕聲說:“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做了錯事,還傷害到了你,所以趙哥,你欺負我也可以,討厭我也可以,怎麼對我都可以。”
“嘀——”
測謊椅發出警告。
趙行:“……”
趙行低下頭,慌忙去尋找地上的遙控器,想要人工關閉電源,可是已經晚了。
隻聽一聲壓抑的悶哼,洛鳴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額角青筋跳動,連手指都痙攣了。
趙行終於找到了遙控器,拿起來一看,頓時臉也白了。
他剛剛開設備時胡按一通,上麵竟然是最大電流。
體質弱的,甚至有可能會被電死。
趙行渾身僵硬地抬頭看向洛鳴山,發現他渾身都疼得發抖,嘴唇也泛著白,卻淡淡笑了一下,他說:“對不起趙哥,我撒謊了,雖然你怎麼欺負我我都願意,但是我卻不希望你討厭我。”
趙行用遙控器關閉了測謊椅,洛鳴山身上沒了束縛,直直地向前倒去。
趙行大步向前邁一步,讓他倒在了自己的懷裡。
洛鳴山聲音微弱:“對不起,趙哥,我還要緩一會兒才好。”
這種程度的電擊洛鳴山確實是需要緩一會兒,大概需要三四秒。
可他如今是人類的身份,自然要裝得像一些。
洛鳴山決定先緩上五分鐘。
可是下一秒,趙行就忽然在他身前蹲了下去,把他背了起來。
洛鳴山愣了一下,輕聲喊他:“……趙哥。”
趙行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背著他走了出去。
洛鳴山靜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環上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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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偏過頭,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肩膀上,麵色蒼白,好似已經昏睡過去的洛鳴山。
算了。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人也被他電得半死不活了。
洛鳴山騙他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吧。
其實對趙行來說,事情的真相倒比洛鳴山曾經編的那個理由好一些。
畢竟,一個是至親之友的背叛,一個純純是年紀小智商低腦子有病。
隻是……
趙行又想了一遍剛剛洛鳴山說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感覺心裡有點兒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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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把洛鳴山放到雙人間的床鋪上休息,然後去找了周銘。
趙行走到周銘教室門口的時候,他們剛好下課。
周銘一看到趙行就雙眼發光,刺溜一下跑了出來:“趙哥!你找我有事兒?”
趙行:“沒什麼大事,走吧,先去餐廳邊吃邊說。”
趙行現在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往餐廳一坐,周圍五六個座位都是空的。
“趙哥,到底是什麼事兒啊?”周銘一臉好奇。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趙哥今天說的這事兒,和大嫂有關係,說不定就是情感類谘詢。
周銘簡直要按捺不住內心的八卦之欲了。
趙行看了周銘一眼,說:“我原來聽你說過,你父親在精神病院工作,那你一定也了解一些相關知識了?”
周銘謙遜道:“一點點一點點。”
趙行:“我有個朋友,他母親確實有精神類疾病,他童年時期長期處於母親的忽視和毆打之中,本人的精神好像也有些不正常,那麼他需要係統性的精神類治療嗎?”
周銘:“……啊?”
為什麼突然學術起來了?
周銘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朋友,我認識嗎?”
趙行瞥了他一眼:“這重要嗎?”
周銘:“不重要,不重要,是我多嘴了,咱們繼續討論……你說他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表現在哪方麵?”
趙行想了想,說:“我給你舉個例子吧。他年紀很小的時候,鄰居家的哥哥要搬家,他為了不讓鄰居離開,就誣陷對方……傷害了自己,使鄰居哥哥不得不取消搬家,留下來應對責罰。”
周銘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這個鄰居是不是對他很好?”
趙行:“像對親弟弟一樣好。”
周銘:“精神方麵不正常的表現除了這個還有彆的嗎?”
趙行:“後來這個人長大了,生活習慣卻有很多都停留在小時候和鄰居在一起那段時間裡,連字跡都沒有變化。”
周銘:“這個人和鄰居長大後相遇了嗎?”
趙行:“相遇了,鄰居對這個人態度很差,這個人卻對鄰居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會等他回家,還會送他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