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奔來,其實薑萱也在留心合適的夜宿地點。
往前走一段,就是兩道小山梁,不高,但很綿長,上頭的植被敗得更快一些,已相較稀疏。
之前姐弟兩個一直跟著小山梁走的。植被稀疏些,不是出色的藏身之地,動物自然偏少的。動物少了,口糧就少,肉食猛獸盤踞的可能性就低。
也不知這選擇對不對,還是運氣致使,姐弟兩個狂奔一路,暫未再遇上像孤狼般無法對付的野獸。
現在薑萱還是選擇沿著小山梁走,太陽越發偏西,她得趕在它下山前找到一個避風的落腳地。
三人走得很慢,腳下起伏不平,還帶著一個衛桓。
薑萱身體素質還行,雖天生偏弱,但這麼些年一直都在有意識鍛煉,是比尋常嬌弱千金要好多的。但說強肯定也遠夠不上,衛桓少年瘦削,但身軀卻頗沉,她撐得挺吃力的。
好在,衛桓並未將體重儘數壓在她這邊,他喘息一直粗重,狀態並不好,隻仍在勉力撐著行走,地勢較平坦的地方,薑萱支撐著借力就可以了。
但叢林中,落差大的地形比比皆是,繞不過去的不少。到了此處,姐弟兩人合作,一個推拉一個扶撐,咬著牙好歹過去。
深秋冷冷,薑萱一身熱汗,但她沒敢停,得儘量走遠一些。
沿著山梁一路前行,金烏西墜,天際泛起一抹赤紅晚霞,天色開始漸漸暗了下來。
叢林間,太陽一下山會黑得非常快,值得慶幸的是,薑萱終於找到一處合適的落腳處。
這是一處背風的山坳凹地,茅草環繞頗隱蔽,出去十來丈遠,卻隱了一條平緩小溪,水質清澈能見遊魚。
“就是這裡吧。”
薑萱把衛桓挨著山壁放下,重量一卸,她直接一個趔趄險些撞山壁去了,忙伸手一撐。
拉風箱般重重喘息著,一絲名門貴女形象俱無,隻現在誰還顧得上這些呢?薑萱一邊讓弟弟不許立即坐下,一邊心裡琢磨,走了至少有一個多時辰,應該也夠遠了吧?
心裡安了些,稍緩過氣,她領著小弟敲打附近的草叢一番,終於癱坐下來。
薑萱解下身上的小包袱,把先前摘的柿子掏出來,有七個,給了薑鈺三個小的,自己留兩個,剩下兩個遞給衛桓。
趁著還有些許餘暉,得趕緊把晚飯解決了。
薑萱也沒什麼好法子,打獵她是做不來的,好在包袱還有先前撿的野板栗,不少,也不枉她背它一路。
就是沒有火,生吃也行,但烤熟的話還是會好入口太多了。
衛桓喘息漸平,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柿子,接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長條小竹筒,扔了過去。
薑萱定睛一看:“你有火折?”
她才想問問他,不想他真有,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薑萱心下一鬆,終於露出一絲笑,“有火太好了!”
其實她想到火,並非真為了板栗口感,而是在叢林夜宿,火的作用實在太大了。
薑萱精神一振,立即提起長刀,去割茅草和撿乾柴。薑鈺也跟著去了,撿枯枝拖乾柴,遇上一叢矮竹,他還抱著砍好的竹節去裝水。
薑萱是不大放心弟弟單獨行動的,但想想她還是沒說什麼。這一路蛇蟲極少,距離也近,她一抬頭就能看見了。
男孩子,太拘著不行。
一輪紅日漸漸西墜,餘暉也看不見,山風呼呼,天色一下子就暗下來。
篝火“劈劈啪啪”燃燒著,橘紅火苗跳動,烤板栗的焦香四溢。
薑鈺到底年紀小,吃飽之後,眼皮子撐不住,坐著就睡著了。
薑萱將他放平在茅草墊上,她也累,但她還有事情要做。
乾柴足夠,她分了兩個火堆,剛好把凹地的口子給圍住。完事以後,她洗乾淨手,端著一竹筒水來到衛桓跟前。
“先給你把藥換一下。”
衛桓腹部那傷口,當時怕血重新溢出,就著血帕子就包紮上了。其實這不好,這傷口還脆弱著,若是血乾了一揭,保管撕得鮮血淋漓。
既然都要換藥,早比晚好。
衛桓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薑萱上前,解開他身上的布條。這回衛桓是醒著的,就好辦多,不費什麼力氣,十分順利。
血帕子其實已經快乾了,好在還未徹底乾透,小心翼翼給揭開。
疼是肯定疼的,雖衛桓沒吭聲,但揭到傷口位置時,腹部肌肉猛一下繃緊了。
“很疼吧?我輕點。”
衛桓慢慢放鬆肌肉:“沒事。”
沒事是不可能的,薑萱暗搖了搖頭,手上很麻利,給他用水快速清洗。
清洗乾淨,接著就該上藥了。薑萱想了想,從懷裡暗袋掏出一個半巴掌大的荷包,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
這是她自己備的藥。
倒不是沒有其他藥,在山道等衛桓清醒那會,她在那幾個河間軍身上掏了好些東西出來,傷藥銀錢短匕之類,她選著收了一些。
傷藥肯定有的,但都是普通貨色,肯定比不上薑萱自己的。她身上金創藥是精心準備的,最上等,說不遜色於宮廷藥物可不是假話,消炎愈創絕對一流。
現在掏出來,一是救人救到底,畢竟止血不過治傷第一步罷了,消炎不給力後果非常嚴重。
衛桓才十六,比她都還小幾個月,若這麼死了,也實在太可憐了。
二來,如今還身處叢林,三人暫同行,就當增加武力值了。
彆看衛桓傷勢不輕,薑萱並不小覷對方的爆發力,若再遇上孤狼之類的,他絕對比她有辦法。
好藥雖然珍貴,但也算用得有意義。
薑萱十分麻利給衛桓傷口厚厚撒了一層,覆上剛才讓薑鈺裁一截裡衣疊成的新帕,布條就不換了,沒這條件。
然後重新取了一筒水來,從荷包裡取出消炎退燒的藥丸,讓他和水服下。
“這藥挺管用的,你連服幾日,熬過前頭這幾天,應就不怕了。”
薑萱也是疲得厲害,守夜什麼的實在有心無力。處理好衛桓傷勢,再次檢查一次四周及火堆,就撐不住了,直接一頭栽倒在小弟身側那草墊上,眼睛已閉上。
篝火“劈劈啪啪”,橘紅火苗跳動,薑鈺小小聲打著呼嚕,很快的,薑萱的呼吸也變得平緩綿長。
她幾乎轉瞬就睡著了。
三人安靜躺著,深秋黑寂的夜裡,遠遠有零星幾聲秋蟲嘶鳴。
須臾,本以為已睡著的衛桓瞼睫動了動,無聲睜開眼睛。
…
…
夜涼無月,幾點星子孤零零綴在墨藍的天幕上。
衛桓的目光,沁寒尤勝那孤星幾分。
傷口很疼。
隻軀體上再多傷痛,也無法掩蓋他胸臆間的憤慟。
這一個月間,衛桓的人生翻天覆地變化,將他一下子從人間打入地獄。
得韓氏吩咐的下仆,連薄棺都不給,一張破席卷了,直接將衛氏屍身抬至亂葬崗。
那天大雨滂沱,冒雨連夜急趕而歸的衛桓跪在泥濘中,親手扒開薄薄的黃土,扒開七八具同坑新骸,最後他扒開草席,看見一具赤.條.條的青白屍身。
衛氏一雙眼睛大大睜開看天,屍身淤青傷痕遍布。
衛桓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