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桓想倒是這麼想的,可惜接下來一直都沒找到合適機會。
他太忙了。
犒賞三軍慶功宴, 撫恤陣亡將士整理黃冊, 大勝後各種各樣的事務異常繁瑣。又逢他新擢, 交接軍務調整班底,同袍交往應付上下,忙得是不可開交。
公事忙, 私事也有。符亮的白事本打算從簡, 畢竟軍戶區舉皤的人家實在太多了, 但楊氏死活不依, 最後符石便聽了她的。
停靈半月, 最後才出的殯, 礙於符石, 衛桓也得應付應付,隻楊氏每每總要情緒失控,實在令人厭煩透頂。
另外還有一個, 路線圖泄露的事情還在查。作為鄒平的未來親家,符石和符家也在核查之列。符非符白每日努力表現尋常, 實際心提到嗓子眼, 好在老天保佑,最後順利過去了。
諸事繁瑣,林林總總, 一直到十月下旬,才算緩下來了,衛桓終於得了假。
得了假, 一大清早,他就陪著薑萱去糧行。
同行還有一個薑鈺,他衛大哥在,他就能跟著去糧行練武,不必一人孤零零留下。小男孩十分之興奮,清晨的嚴寒完全不放在眼裡,頂著雪花跑跑跳跳。
他不停纏著衛桓左問右問,衛桓簡短應著,其實有些心不在焉,不過他清冷寡言慣了,表麵並看不出。
“阿鈺,慢些,小心摔跤。”
“阿姐,我知道啦!”
小男孩嘴裡嗯嗯嗯,被薑萱敲了一記,才捂著腦袋肯好好走路。
往日這種時光,衛桓雖不吭聲,但他總會微微帶些笑看著的,十分專注。
隻今兒他看歸看了,但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裡頭。
盼了大半月才得休假相處,他總惦記著如何試探她的看法心意。
一直留心薑萱神色話題,還未有機會,他倒先發現了薑萱今兒很特彆高興。
唇角一直翹著,神采飛揚,衛桓不禁問:“怎麼了?”
有什麼好事兒不成?
薑萱笑著睨了他一眼:“咱家的宅子整理得差不多了。”隨時能搬進去。
說的是衛桓分下的官宅。
衛桓如今一躍成為定陽軍的八大將之一,官宅就算他不申請,也是會分下來的。
他位置上去了,很多來往人情,公私交往,都需要獨當一麵,繼續留在符宅很不方便。不用薑萱三人主動開口,符舅舅就先提出來了。
他很舍不得,但孩子長大成器,他更加欣慰,唯一盼的是,兩座宅子距離不要太遠。
小跨院一直給三人留著,衛桓薑萱也在新宅給符家人留著院子。
衛桓忙,這事一直都是薑萱打理的,不是知道了很久嗎?前些日子都沒見她這般高興。
薑萱高興的當然不是這個,也沒讓衛桓猜很久,她笑道:“陳小四一家想自賣自身,我應了。”
……
先前就說過,在薑萱刻意關注下,關於並州糧食脈絡,她已大致摸清了。
資金她也有些,有機會的話,她想更深入一步。
等了一段時日,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前天打烊後。
“你說你想賣身為奴?”
薑萱有些訝異,抬頭看跪在櫃台前的陳小四。
陳小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若不嫌棄,請掌櫃的收容!”
陳小四前段時間家裡出了事,他父親是個裝卸散工,在給一個外地客商卸貨時,車上的箱子突然砸下來,他當場吐血重傷。
在古代,尤其亂世,老百姓是非常沒有抗風險能力的,一個意外,就能將一個家庭徹底拖入深淵。
外地客商賠了些銀子,但陳父的傷太重,非但耗光了賠償銀子,還往外掏了一大筆,最後也沒治好,去了。
醫藥費,喪葬費,徹底掏空了這個貧苦家庭,連房子都賣了,薑萱還給借了一筆。
葬了陳父,一家人生活無繼,也必須馬上搬走把房子騰給買家。
一家人淒淒惶惶,陳小四考慮並與家人商量後,決定主動給掌櫃的賣身,一大家子。
“我娘未滿四旬,煮飯洗衣粗活都能乾,我大兄比我大五歲,力氣很大人也老實,我小妹也十二歲了,能乾很多活的!”
陳小弟砰砰磕著頭。
薑萱起身,虛扶他,“你先起來,好生說話。”
她道:“你借你的銀子,也不急著還,也暫不從月錢抵扣,倘若不夠,我再預支你些許,先過了難關再說。”
也不是隻有賣身這一條路的。
“賣身為奴,日後再不由人,你們需慎重考量。”
陳小四朝薑萱躬身:“掌櫃的,我家商量過了,想得很清楚,若是掌櫃的不嫌棄,我家日後就跟著您。”
房子沒了,值錢些的家什都沒了,他們家卻還有很多負債,這何年何月才夠償清?與其在貧困線下掙紮,賣身給薑萱為奴,卻是一條非常好的出路。
而且還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共事一段時間,他算是比較了解這女掌櫃的,做事有章法,賞罰分明,人卻極溫婉和善,絕不是那等盤剝苛刻的主家。
薑萱背靠定陽軍,獨掌一糧行,手底下卻沒有可信心腹,陳小四相信自己賣身後,隻要勤勉忠心,絕對能頂上這個缺口的。
至於什麼自由不自由的,貧民不看重這個,尤其這種亂世,多的不要賣身錢隻求一口飯的貧苦百姓和流民。
這點薑萱倒很清楚的,她甚至親身經曆過,當初逃出臨淄的私牙船上,就有許多自賣自身不要錢的貧民。
陳小四再次跪下,端正地磕了一個頭:“求掌櫃的莫要嫌棄。”
這是真心想賣身的。
薑萱沉吟。
她確實欠缺可信任的使喚人手。
她初盤下這處糧行時,衛桓和符石已經將這些夥計的背景都仔細查過一次了,後來陳小四和黃嬸子涉及接送,又重點翻了一次。
陳家是沒問題的,世居定陽,一家子本分人。
明知道陳父是不行的了,治好機會很小,但陳家還是不肯放棄,砸鍋賣鐵負債累累也就醫治,可見是有情義的。
這樣的人,通常有底線,被誘惑著拋棄家人背主的概率就小很了很多。
這很合薑萱的意。
自己是不能一直單打獨鬥的,陳小四勤奮機靈,而有一紙賣身契,她用著確實能放心很多。
事已至此,薑萱也沒想太久,略略沉吟,就下了決定。
當時她受了陳小四三個磕頭,俯身,扶起他:“既如此,也算極好。”
陳小四大喜:“謝主子!”
“明日,你領你家人過來罷。”
陳家統共五口人,陳小四的母親金氏,長兄陳小二及妻子小金氏,還有一個幼妹陳小五。
生活貧苦,一家人都是麵色泛黃還瘦,十分拘謹,縮手縮腳地站著,一見薑萱,慌忙跪下磕頭。
薑萱等他們見了禮後,才叫起。
寬不寬容,這是以後的事,這一開始的規矩得立起來,不能亂。
這一家人,她還是挺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