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搜尋了一個多月, 鬨得是沸反盈天,城裡城外怨聲載道, 可丁駿和他身邊的十餘名近衛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濟眉心緊蹙, 勸:“府君,這已尋了月餘,仍未見有果,府君不妨由明轉暗, 再細細查訪?”
其實他是在勸丁洪下令停止軍隊搜尋。
實在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反反複複,能這麼找到的人的希望實在很渺茫, 這都年根底下了,不管是軍還是民都積下滿肚子的怨言,實在不適宜繼續下去。
上下都心知肚明, 這丁駿基本凶多吉少了。
丁洪一月間像老了十歲, 眼白血色遍布麵露頹悲。
張濟說的, 他何嘗不知?
丁駿之前,他嫡子庶子有過五六個, 可惜一個都沒站住, 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個健壯小子,夫人掙命般生下後臥病長達數年,丁駿是他親自養的。
丁駿自負好功魯莽,種種小毛病他也不是真一點不察覺, 但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總是不同的,難免就多疼溺些。他想著,反正大兒媳是通侯之女,駿兒有底氣在,日子還長,慢慢教導就是了。
日子是還長,但誰曾想,驟不及防的,白發人送黑發人。
丁洪恨毒入肺腑:“對!查!給我仔仔細細地查!這二年大公子可有和什麼人結過仇怨?失蹤前和什麼人來往!還有西羌,傳話細作,讓仔仔細細地探聽柯冉可涉及此事!”
他兒子肯定是被人害了!
可反複查問過,當日門房見大公子領人一大早便服出門,而後出了城,就再無音訊。
訊息少得可憐,那他就抽絲剝繭,一點點地查,即便是屍骨也務必找回來,還有這個害他兒子的惡賊!他必將其碎屍萬段!以告慰愛子在天之靈!
“還不快去!!”
“是,是!”
……
寒風卷著大雪咆哮鋪天蓋地,天地茫茫一片白,轅門上的燈籠早被風刮得掛不住取了下來,如今光禿禿兩條灰黑杆子立在那裡。
眾將士隻有歡喜的,天知道他們多久沒在白日看一眼轅門了。
四員大將數萬軍士,終於接到了停止搜尋的命令。
“即日起停止演練三日。”
得好好歇回來,冰天雪地不間歇招人實在是一樁又苦又累的差事。一進轅門,衛桓立即下令:“凍傷膏藥分發到各營,吩咐夥房立即熬禦寒湯藥,務必管夠。”
他吩咐不必停留,將士們各自回營房即可。
將士們應了一聲,轉身分成大小隊伍,有序小跑回營。
衛桓不動聲色,視線掠過其中幾股,符非打馬上來,低聲道:“二郎,已經差不多了。”
衛桓微不可察點了點頭。
這次被丁洪點為搜尋大將之一,正好給了衛桓方便,一來身處其中掌握事態最新發展;二來,他正好借機歸攏心腹部屬。
他麾下將士三萬餘,這次奉命領一萬將士出來尋找丁駿,這麼冷的天氣自然不可能一批人找到底的,輪流著來。正好凍傷、凍病的兵卒非常多,他趁機進行人員調配,按之前計劃將和定陽糾葛深的,都慢慢地挪了出來。
準備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
隻不過,搜查了一個多月都不露半點痕跡,符非不禁心生希冀:“二郎,你說這事會不會就這麼過去了?”
這樣就最好了,丁駿失蹤不關他們的事,往日如何,以後就如何。
說到底,符非生於定陽長於定陽,感情肯定不淺,他父親經營的根底在這裡,衛桓又一躍而起是統數萬軍的大將,眼見蒸蒸日上,能不用走自然最好的。
“尚未。”
衛桓淡聲:“丁洪已開始仔細查訪丁駿的起居交往。”
還有一關,這一關再過了,才算真揭過此事。
衛桓之前和丁駿算交往頻繁,必也在查探之列,能不成過,誰也說不好。
有時候很多東西不需要證據,隻要一點疑心就行了。
尚在五五之數。
符非符非心裡也是有準備的,因而並未有太失望,籲了一口氣,“二郎,我們先去營房。”
撫慰兵卒,收攏人心,目前是最重要的。
衛桓頷首:“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
之所以沒有一起,是因為他見徐乾正打馬過來。
“定之!”
徐乾勒住膘馬,和衛桓並騎而立,呼了一口氣:“終於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屬於他們那部分的活計終於告一段落了。
“不過聽說郡守府還在查,查丁駿的起居行蹤,恩怨嫌隙。”
“府君親自主持,還有張司馬輔之。”
徐乾喃喃:“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衛桓一眼。
黑甲年輕將軍勒韁遠眺,眉目冷峻,輪廓冷似霜雪,一點雪花落在他黢黑眉峰上,他動也不動,兩點墨色瞳仁幽深望不見底。
徐乾喉嚨有些發澀。
他很清楚衛桓和丁駿之間的恩怨始末,更知丁駿應會尋衛桓麻煩,可未見有動靜,丁駿卻失蹤了。
所謂失蹤,這麼找一個多月找不到人,怕是人早就死透了。
偏偏他身處衛桓麾下的核心,這一個多月來,營中若有似無的動靜,瞞不過他的。
徐乾粗中有細,他隱隱有個猜測。
一時心中大亂,如果猜測為真,他當如何?
衛桓意欲何為,就猜測一想呼之欲出。
那他怎麼辦?
出生入死的兄弟,這條命反不算什麼的,可他不僅僅一個人,他還有徐家一大族的人。
萬一他有什麼異動,牽扯的就是一族百餘口。
心緒紛亂,也沒問出口什麼,隻勉強笑笑:“衛兄弟去營房麼?咱們一起。”
衛桓側頭瞥了他一眼,“好。”
衛桓徐乾並肩而來,探視凍傷的軍士,一一巡過各個營房,直到下值時分才分開。
“徐乾會不會猜到什麼?”
在營門處分開,目送徐乾身影漸遠,符非撥轉馬頭,跟在衛桓身後,走出一段左右無人,便低聲問。
實際徐乾他們中核心的一員,很多事情是瞞不過他,這不是相不相信人品的問題,實在茲事體大,由不得自己不慎重。
衛桓淡淡道:“郡守府門前、徐笙營房左近,徐府附近,我都安排了人守著。”
這在外圍盯不了什麼,但卻能確保徐家和郡守府一旦有什麼異乎尋常的舉動,他們能先一步得知。
近日符非符白輪流值應,賀拔拓等更是常駐其中,萬一真有什麼,他們是不至於措手不及的。
……
過了幾天,就過年了。
正旦的前一天除夕,符石特特把衛桓薑萱三人叫了回家,一起過了團圓年。
不大的二進宅邸,有些窄的院子積雪鏟得乾乾淨淨,廊柱和窗欞黏了紅彤彤的窗花剪紙,被簷下的大紅燈籠一映,有些濕的青石板泛起紅暈,喜慶又溫馨。
這座半舊不新的尋常屋宅,在薑萱落魄時給她一個棲身處,接納她給予她一個安穩的家,即便再不起眼,薑萱也是頗有感情的。
即便裡麵有一個很讓人生厭的楊氏。
權當沒看見,忽略她就是。
薑萱環視一圈,希望明年,他們還能在這裡安安穩穩地過年吧。